西部的精靈

馮文超

頭暈、胸悶、海潮般襲來。汽車已經爬行到海拔4600多米，幾乎到了地球的頂端了，頓覺人像懸掛在空中，有些飄浮感。聽得有人高喊：野生動物王國到了!

忍著強烈的翻江倒海般的高原反映向外望去——哦，廣闊的無邊無際的綠中帶黃的草灘、大片大片的濕地，更遠處的是刺眼的敷著白雪的山崗，彌漫著奇幻圣潔的光芒。奔跑的肥胖的藏野驢、白屁股的藏原羚，當然，更多的是看見了成為主角的土黃色的藏羚羊。這里，是它們的伊甸園，它們是高寒極地的精靈。

可可西里

你遙遠又神秘

可可西里

你在我心里

一條鋼鐵巨龍，橫穿過這空曠大野，仿佛來到一個陌生的星球上，寂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悠長細細的耳鳴，手機已經沒有了信號……我的朋友身體很強健，他竟能慢慢爬上高高的青藏鐵路的路基，一點一點地往前走，向四周觀察。那么遠了，我只輕輕喚他一聲，他就扭過頭來。我始知，這里真是遠離喧囂。我在觀察，天是藍的，那藍是叫人心醉的原始的藍，是好多地方看不見的，白云那么多，迭得那么厚，而且是極純的白，像人們說的白銀時代，但又有點俗氣不附，我想起了郭沫若的《立在地球邊放號》里的句子：無數的白云正在空中怒涌，啊啊，好一幅壯麗的北冰洋的情景呦!地上有許多植物，像蒲公英的帶有絨毛球的、像蘿卜一樣的大葉但通體紫紅的，不少叫不上來名字的植物……聽見了水聲，看見了一條清澈無比的小溪，浮著很多水泡，自在地嘩嘩流淌，它應該是遠方雪山流下來的雪水，這里是不會有魚的吧?可是聽到同伴的驚呼：魚!果然是像泥鰍一樣帶著花紋的魚，在悠然地游著……唉，水至清也有魚啊!正是這礦泉水一樣的雪山之水，滋潤養育著這片神奇的土地。

云更濃厚了，仿佛接地一樣，你會想到那些什么離天最近的地方，伸手撕片白云擦汗的地方，這些話不是沒根據。倏忽，陰起來，小粒的冰雹落下來，再后來又是雨點，再后來天又藍了起來。望著遠處的雪，草灘上的黃和綠，覺得神奇得不可思議，四季在這里輪番上臺表演。陽光又強烈起來，紫外線一會就會把你的臉照得像涂了顏料一樣紅，可以把你在內地保養二十年的嫩臉變得粗糙。五臟六腑又開始難受了。我們趕緊吃藥、吸氧。博大、廣袤的可可西里啊，你美麗、神秘又嚴酷啊!

看，藏羚羊來了!

果然，北邊的草灘出現了那種可愛的土黃色的動物，在窺視著，徘徊著，它的叫聲比家羊的略粗、短促……

我們立即隱蔽起來，汽車開到一個土坡后。經過幾分鐘的觀察，有兩只藏羚羊閃電式沖過通道。而另外一只則踟躕著，大概是聞到了人的氣味。而過去的兩只，好像是母子倆，佇立在那里張望著，在等候伙伴。我們立即后撤，高度現代科技的攝像工具，使我們獲得了照片，但一種強烈的內疚感在折磨著我們。走遠了，我們還在回望著那個通道，不知那只藏羚羊過去了沒有?它們是否一起歡樂地奔跑

汽車開到了野生動物保護站。站長其實在騎著摩托尾隨著我們，看了證件，向我們笑了。這個強健的藏族漢子，臉色黝黑，卻有一口潔白的牙齒。他說。前幾天你們來就能看到放生。是他在巡山時發現一只被狼咬死的藏羚羊，旁邊有一只哀叫的小羊，他給抱了回來喂養。剛用奶瓶喂時，小羊不習慣，他就用嘴哺喂，后來小羊長大了，和保護人員嬉戲著。我看見了辦公室里的那張照片：在站長身后，那只小藏羚羊直立起來，好像要用小蹄蹬上他的肩頭。我問：放生時它走嗎?站長說：不走，放兩次都回來了。后來人家又放了第三次，它在草灘上站了好久，才跟別的羊走了。

在展室里，我們看到了有關藏羚羊的圖片，其中有抓獲的盜獵集團的圖片，那是貪欲和殘忍和罪惡的麇集。那一張張帶血的藏羚羊皮會怎樣刺痛你的心。真不知那披著用它的絨做成的名貴的“指環披肩”(據說捏在一起就能輕柔地穿過一枚鉆戒)的貴婦人會怎樣想?她們的這條圍巾上會有三條藏羚羊的生命。

展室里還有杭州一群小學生為藏羚羊的簽名，他們用稚嫩的筆跡寫下了：救救藏羚羊!布的上邊還畫了一顆大大的鮮紅的心。展室正中的一幅大大的照片一下子把我們照亮了。那是多么美的圖景啊!是和藍天一樣顏色的美麗的卓乃湖，旁邊的遼闊的草灘上，花朵一樣開放著那么多的藏羚羊。白云、雪山，像是潔白的哈達和雪蓮……

美麗的卓乃湖

太陽下的風景

美麗的藏羚羊

是西部的精靈

在這幅圖畫面前，你會屏住呼吸，想進去做一棵小草或一朵野花，為它增添一點美麗。卓乃，是藏語藏羚羊聚集的意思。奔跑的藏羚羊是漸漸增多了，這是付出的汗水乃至鮮血的代價。不容樂觀，邪惡的眼睛還在盯著。被貪婪驅使而鋌而走險的人總是有的。

展室里還掛著一面錦旗，寫著：“見義勇為，慈悲救護。”這里邊有故事嗎?

站長說是前不久，有一輛路過的車翻了，里邊是一對男女，受了傷。是他駕著車把他們送到幾百里外的格爾木醫院的。他們提出給酬勞，他謝絕了。人善必有人愛。我轉身看那群孩子們畫的那顆大大的心。在這高海拔、氣候惡劣的地方，保護隊員們巡山護衛，艱苦卓絕，冬天冒著大雪巡山，寸步難行，他們雙手扒雪，沖開一條路；夏天，冰雪融化，草灘上的小河變成卷著濁浪的大河，巡邏車被沖進水里，大家想盡辦法把陷車推出。吃的呢，往往是方便面。保護隊員們半開玩笑地說，我們是三大：心大、肺大、肝大。這都是這里高寒缺氧，肺活量大造成的。但他們這顆心為草原跳動著，讓草原更綠、花更鮮，讓風更純凈，天更藍。如果說，藏羚羊是這片極地鑄造出的精靈，那么，他們更是西部的精靈。

回來的路上，到昆侖山口，看見索南達杰紀念碑和藏羚羊的雕像上，不知誰給系上了一條條潔白的哈達，在山風中輕輕飄蕩著，像是和天上的白云聯袂起舞，我的心也肅然起來。時代是進步了，過去作為萬物之主宰的人，和動物達到了平等，索南達杰、扎巴多杰等都為保護藏羚羊獻出了生命。我們向紀念碑深深鞠了幾躬。

這蒼茫的大地

為萬物的靈氣

那靈魂的污跡

讓風雪來蕩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