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華
沒有任何關于危險的暗示。海水晶瑩剔透、波平如鏡……2006年萬圣節,我在夏威夷海中沖浪,小小的浪花毫無規律地輕輕涌動。
我悠閑地趴在沖浪板上,浪花慢慢地搖動著我的身體。我在等待海浪恢復生機,重新洶涌起來。
突然,眼前灰影一閃。我所能記得的是,在不到一秒的時間里,我先是感受到巨大的重壓,然后是有力的拖拽。一條15英尺長的虎鯊的巨大下顎覆蓋了沖浪板和我的左臂。周圍的海水瞬間變成了紅色。
我的左臂消失了,那個紅白藍三色相間的沖浪板上留下了一個巨大的月牙形缺口。
一
萬圣節前一天早晨,我的媽媽雪莉和我在黎明前就出發了,想找一處適合沖浪的地方。當我們來到目的地——一個叫坎努斯的海灣時,太陽還沒升起來,看不清海面,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如果波浪很大,很遠就能聽見它們拍打礁石的聲音)。
“今天我們恐怕是白來了?!蔽艺f。
“我想我們應該回去?!眿寢屚瑯邮?,“沒準兒海浪明天才會來?!蔽抑兰偃缃裉斓臎_浪計劃泡湯,我就不得不回家去做討厭的社會調查、英語或數學作業。我一直想成為一名職業沖浪運動員。為了我的夢想,父母帶著我旅居在夏威夷。父親做酒店招待,母親給人打掃公寓。盡管日子過得很拮據,但他們愿意為了我的理想犧牲自己的生活。
在父母的大力支持下,我8歲就參加了重大比賽。瓦胡島麥卡哈海灘巨浪翻滾,許多男孩子都退縮了,卻成就了一個女孩的夢想——我贏得了冠軍的頭銜。從那以后,我參加了越來越多的比賽,做得一次比一次好,成為職業沖浪運動員的夢想離我越來越近。
從坎努斯驅車返回的路上,我對媽媽說:“我們去特奈海灘看看吧?!?/p>
去那里只需要幾分鐘的路程。媽媽點了一下頭。在特奈海灘,我們遇到了我的好友阿蘭娜·布蘭查德、她的爸爸霍特,還有15歲的哥哥拜龍。
“我可以留下來嗎,媽媽?”我問。
“你得保證讓霍特帶你回家。”媽媽回答?!昂玫??!蔽腋笥扬w快地奔向海灘,為馬上就要開始的浪尖上的飛行興奮不已。
我看了一下腕上的防水手表,時間是6點40分,2006年10月31日美麗的萬圣節前夕。
二
看著鮮血在海水中蔓延,我并沒有慌亂,只是大聲叫道:“我被鯊魚攻擊了!”聽到我的叫喊聲,拜龍和霍特迅速向我靠近?;籼氐纱罅穗p眼。“天啊!”他尖叫,用力推著我的沖浪板。距離岸邊還有半里。
我的斷臂不停地涌出鮮血。霍特瘋了似的祈禱:“上帝,幫我們快一點回到海灘吧!”
岸離我們越來越近了。霍特跳到水中,脫下灰色長袖衫把我的斷臂緊緊扎起來,讓我抓住他的泳褲,拼命地向岸邊狂奔?;籼匾贿厔澦贿叢煌5馗艺f話:“白莎妮,你跟上了嗎?你還好嗎?”
我想,他是害怕我昏倒在海中吧。我大聲地回答他的問題,望著越來越近的海邊。
終于上了岸,霍特把我從沖浪板上抱下來放到沙灘上,用沖浪板上的皮帶將我的肩膀捆緊。
我的眼前開始發黑,嘈雜的聲音和凌亂的身影在我的身邊飄蕩,一切都顯得極不真實。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疼痛喚醒了我的意識。我記得我說:“我要媽媽。”我記得我非???,向大伙兒要水喝。那時,圍在我身邊的除了普通人還有加州某消防隊的急救醫生保爾·威勒。
保爾檢查了我的傷口,說:“我知道你很渴,可你馬上就得手術,得把胃排空。”
有人拿來一個小急救箱。保爾戴上手套,用醫用棉花清洗傷口,并把傷口仔細包扎起來,隨后摸了摸我的脈搏,站起身來搖了搖頭,說:“她失血太多了?!?/p>
恍惚中,我聽到了救護車尖厲的汽笛聲,有個聲音在我耳邊輕輕地說:“上帝永遠不會遺棄你!”
三
醫院里,躺在手術床上的是我的父親。他正準備做膝部手術,已經注射了局部麻醉針。醫生大衛·羅文斯基正要動刀,急救室的護士闖了進來?!暗鹊龋_文斯基醫生?!彼鼻械卣f,“有個13歲的女孩被鯊魚咬傷了,需要馬上手術!”
爸爸緊張極了。我們所在的城市不大,他知道在海中沖浪的13歲的女孩不是我就是阿蘭娜。“不要著急?!贬t生安慰爸爸,“我去看看發生了什么事?!?分鐘后,羅文斯基醫生回來了。他臉色蒼白,眼圈發紅。“湯姆,是白莎妮。”他對爸爸說,“我要把你推出去,馬上為她做手術?!?/p>
爸爸后來告訴我,在恢復室的那段時間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時刻。
“我努力讓自己的雙腿恢復知覺,好到離你最近的地方——手術室外等著你?!彼f,“我無法想象你的傷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向上帝祈禱:你只需要進行簡單的縫合。”
媽媽也是在不知道任何細節的情況下得知我受傷的消息的。她開車去往醫院的路上,她的好友伊夫林·庫克才通過電話告訴她:“雪莉,白莎妮失去了一條手臂?!眿寢尫畔码娫挘衍囃T诼愤?,淚水奔涌而出……
羅文斯基醫生向我的父母保證手術一定會成功。因為我年輕、體質好,再加上傷口比較齊整,不是凌亂的撕咬傷。他對我說,依靠一條手臂也能很好地保持平衡:“白莎妮,我知道你是個勇敢的戰士!”
手術結束,從鏡子中看到我光禿禿的肩膀時,我幾近崩潰。我才13歲,我的人生該怎么過?我的夢想該怎樣實現?
四
從醫院回到家,我們驚奇地發現家中煥然一新、鮮花飄香,鄰居們已經拜訪過我的家,并徹底打掃了房間,在屋子里擺滿了鮮花。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內,每天晚上都有人給我送晚餐。做這些事的時候,他們什么都沒說,但我從點點滴滴的細節中感受到了人間最真切的溫暖。
11月15日,數百人聚集到考愛·瑪瑞特舞廳,一場拍賣會在這里舉行。參與拍賣的捐贈物品有500多件。好多著名的演員和歌星都表演了節目。他們贊頌的不僅僅是一個從鯊魚口中鎮定逃生的小女孩,還有人世間的愛和相互關懷。
那天晚上一共募集了75000美元。
關愛不僅僅在夏威夷蔓延。接下來的日子里,我的家人在郵箱里發現了上千封來自全美乃至世界各地的信件。每封信里都寫著祝福。有的還夾雜著支票或現金,從幾美元到上百美元不等。這些祝福和給予就像夏威夷的陽光和金色沙灘、美麗的鮮花和熱辣的舞蹈,讓人覺得生活是無限美好。
感恩節的前一天,一群人來到了海邊,他們想看看一個只有一條胳膊的女孩是怎樣創造奇跡,重新回到沖浪板上的。海浪一如從前,就如萬圣節前的那個早晨。我的哥哥諾亞想把這場景拍下來,帶了水下攝影機。爸爸也下了水并且游在最前排,他大叫:“開始吧,我的女兒!”除了家人,《沖浪》雜志的記者、我的朋友麥特·喬治、阿蘭娜等好多人都來了。
再次回到溫暖的水中,聞到那咸咸的味道,感覺可真好,就像經歷了很長很長的旅途,重新回到闊別已久的家中。
海浪席卷而來,阿蘭娜跳上沖浪板,沖出一道藍色的浪墻。我決定跟上她。然而,此刻的我卻像一個初學者。別說追上她,連保持住身體平衡都是問題——浪花把我托起來時,我必須學會用一只手劃水,同時還要把手放在沖浪板的中央支撐著身體跳上去。
最初的幾次嘗試都失敗了,我怎么也無法站到沖浪板上。爸爸不停地大喊:“白莎妮,再試一次,你能行的?!?/p>
終于,一股巨浪涌過來,我抓住機會,用力一推沖浪板,我站起來了!
經歷過生命的重創后,我第一次站起來在浪尖上飛馳,這種喜悅對我來說是無法描述的。不知不覺中,淚水順著臉龐悄然滑落……
有一天,我收到一封電子郵件,是一個同樣失去一只手臂的孩子發給我的。他是北卡羅來納州一個八年級的學生,叫洛根,和我一樣酷愛運動。他的項目是尾流跳板運動。失去胳膊前,他的吉他彈得特棒。經歷了那場噩夢,他變得很消沉,不知怎樣生活下去。
我抓起電話,撥通了他家的號碼:“你好,我是白莎妮·漢密爾頓。我現在是在夏威夷的考愛海濱給你打電話。你或許聽說了,我也被鯊魚吞掉了一只胳膊。”
“是的。”他小聲說。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憑借一只胳膊在參加全國沖浪總決賽。”
“真的?你真酷!”他說。
“聽著,你現在感覺不好,我理解,但我知道你絕對可以做得更好。你絕對能,像我一樣,絕對!”
我們談了很多,我感到他的心情在一點點變好。
“保持聯系,讓我知道你真的很棒!”我說。
一個月后,我收到了洛根重新回到賽場上的消息。
那一刻我偷偷地對自已說,你真的很棒,盡管只有一只手臂,你依舊可以很出色。不僅在賽場上,在生活中也一樣。這場磨難讓我明白了如何讓生命更有意義,讓我懂得只要執著與堅強,你永遠都是生活的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