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月亮

張世普

那個中秋節，他和母親是在醫院度過的。

母親的手術是八月十二那天做的。母親感到身體不適，本來以為是老毛病，但醫院檢查結果竟然是癌癥。他不敢把這個消息告訴母親，不是害怕母親經受不住打擊，而是害怕母親拒絕治療。他的孩子剛滿2歲，妻子下了崗，他是全家人唯一的經濟來源。沒有工作的母親知道家里艱辛，很早以前就說過，如果患上癌癥，就不治療，因為她認為那樣既浪費了錢也救不了命。

他和妻子哄著母親說是小病能治好，但需要做手術，這樣才把母親騙進了醫院。從手術室出來，經過三天三夜的精心護理，母親逐漸清醒過來，已經是八月十五。母親住院一個星期時間，他每天只吃一頓飯，即便這樣，仍然花光了所有的積蓄。現在他身上已經沒錢了，只盼著妻子快點借到錢送來。

黃昏，病房里冷冷清清，他守在母親身邊，同房的病人幾乎都回家團圓了。他怕母親觸景傷情，就問母親想吃點什么，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的母親只是說：“扶我下床，我想看一下月亮，不知道明年還能不能看到。”他聽得眼眶一陣發酸，然而他知道，母親這個時候是萬萬不能移動的。思索了片刻之后，他叮囑母親不要亂動，就轉身離開。

街上華燈初上，到處洋溢著喜慶熱鬧的味道，唯獨他行色匆匆，神色焦急。飯店、小賣店、電子游戲室，他一個店鋪接一個店鋪地問：“有一個小時50元的工作嗎?”但是店主們的回答都令他失望。終于，他在一家搬運站里找到了10噸待搬的水泥。一袋水泥100斤，搬一噸6元。他挽起衣袖開始玩命地把一袋又一袋水泥從小山似的堆上扒到肩上，連他自己都沒想到半個小時就把那10噸水泥搬到了車上。等到接過60元工錢的時候，才感到雙腿如鉛、頭昏眼花，仿佛隨時都可能暈倒。

他買了一個深顏色的臉盆，剩下的錢全部買了月餅。他抱著臉盆和月餅回到了醫院。路上他抱得緊緊的，生怕磕碰到懷里的月餅和臉盆，仿佛那是抱著母親的命。

回到病房，他把月餅擺在桌子上，然后掰開一個月餅，把最柔軟的一塊月餅餡遞到母親嘴邊。看著臉色憔悴滿頭大汗的兒子，母親含著淚說：“我不吃，這病咱也不治了。”他笑著說：“你看看今年的月亮多圓多亮啊，您肯定會好的!”他端過盛滿清水的臉盆放到母親床前，月光展開透明的翅膀躍進盆里，圓圓的月亮在水里上下翻騰。

看著水中晶瑩的月亮，母親心情好了許多：“真好看呢，比往年都好看。”他拉著母親的手說：“明年您還要陪我看月亮!”母親鄭重地點點頭。

那一夜，母親睡得非常安詳，似乎已經遠離了病痛。窗外月亮靜靜地懸掛著，雖然光芒依舊纖弱，但卻仿佛迸射出了一種足以撕破無邊黑暗的光明，一種足以融化天山冰雪的溫暖。

母親開始配合每項治療，出院時醫生告訴他說：“這次手術做得很成功，你母親能夠活十年。”

又是一年中秋，天上的月亮又圓了。母親對兒子說：“去年在醫院里看到的月亮，是我一輩子看過的最美麗的月亮。”

編輯／衡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