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城
老 宅
我們看不到老宅的樣子,只看到兩扇歷經歲月磨礪緊閉著的雙開木門,有了彎曲弧線的木門。木門兩旁是用黃土塊堆積的高墻,高墻上脫落了裹著的泥巴,露出一塊又一塊大小不等的泥塊。木門上累貼著讓陽光曬得褪了色的對聯,原先是紅色的,已看不清字跡,只有橫梁上醒目地寫著“人壽年豐”四個字。祝愿的詞語再多也不算多,再好也沒有達到最好,心之所愿總難遮老宅的破舊。只是,只是沒有一點雜塵的門前,讓人對這家主人的勤勞產生無以言說的敬佩。
門鎖著,主人不在。
來訪的人就坐在門前用畫筆描門,描一份對老宅的敬仰,描我們見過還有沒有見過的真實生活。
想象的力度再大,也無法穿越時空。
老 井
就是那口井了。那口延續著生命的井。井口的轆轤收好了井繩,兩只水桶,木制的水桶,一根扁擔。
是誰放在了這井邊?是哪個趕早的人提前做好了準備?是那個系著細花頭巾的村姑,還是那個昨夜吵了架的男人?他長什么樣子?她長什么樣子?他們什么時候來提水呢?
水,延續生命的水。世世代代的人都吃這井里的水。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他們靠這口井生活著,從遠古到現在。
沒有井就沒有生命,有了這井就有了生命的氣象。
黃土高原上的水井呀,你安靜的樣子是在等待什么嗎?
等待雨還是等待雪呢?
是等待男人還是等待女人呢?
我們都在等待!
紡 車
早就不用它了。它已經成了文物,留給了歲月,留給了記憶。
只是不知道這個紡車是誰用過的。那個臉上有皺紋的奶奶還是那個已經有三個當兵的兒子的媽媽呢?
不知道。
歲月會告訴我們很多故事,那故事就像當年從這架紡車上紡出的線那么長,那么長。
這架紡車紡出的線有多長,故事一定就有多長。
而那個手拿風箏的女孩怎么走進了我們的視野了呢?她手中拽著的那根線肯定不是從這架紡車上紡出的,她在奔跑,向前奔跑,她美麗的笑讓我沉浸在飛翔的夢中。
歲月啊,我們都將跟著您一起走向遠方,成為未來的故事。
石 碾
我們咀嚼的麥子就是從這里碾碎的,變成粉末,變成維系我們生命的食物。
每一次咀嚼,都會感到石頭的冰涼和磨擦的熱度。
每一次咀嚼,都會找到最原始的記憶。
每一次咀嚼,都能把消化的過程當作一次重生的開始。
石碾沉默在那里,有時間的留痕,也有過程的記憶。而我的欣喜緣于我對它的陌生。我見得最多的是機械磨面的場面,對石碾的轉動只在別人的記述里。
人類啊,你怎么就能創造出這樣的東西來延續我們的生命。
人類啊,你創造的過程就是感天動地的過程。
雖然石碾靜默在那里,但我已感到了它的述說,感到了它存在的意義。
灶 臺
灶臺是用黃泥土砌成的。在老屋山墻的背后。一把掃帚,一個竹編外套的暖壺,灶臺后面放一個大水缸,水缸的上方掛兩串紅紅的干辣椒和一辮大蒜。
有一把笊籬也被高高地掛在了墻上,等待著鍋里煮熟的面。
只是,那口鍋有點小,這是個三口之家的灶臺嗎?男人、女人和孩子。他們現在去了哪里呢?
灶臺,農婦們俯身忙碌的地方。
男人在外勞作,女人就圍著這個灶臺給男人下面條、煮豆子、燒玉米糊糊。
男人想吃口好的的時候,就對女人說:“快去打二斤酒來,再割上二兩肉。”女人就快步跑到村口的那家小賣部,掏錢,取酒,割肉。
女人永遠不厭其煩地奔跑。
男人永遠有做不完的活。
日子就在灶臺前把早、中、晚送走。把歡聲笑語留下。
男人累了,女人也累了,月就從灶臺的炊煙消散處升起。
糧 囤
竹編的。里面已存放了剛剛曬好的糧食。糧囤的邊上放一個陶缸,低矮,黝黑,是糧囤的備用之物。在北方、在黃土高原上的每個農家都能看到這樣的糧囤。它渾圓高大、結結實實。里面儲存的不僅僅是糧食,它是農民信心和喜悅的象征。一年的勞作都被儲存進去了。一年的勇氣都被收藏進去了。它是生命延續的最真實的所在。沒有糧食就沒有農人活下去的希望。
這個最常見的物件所包含的意義就像真理一樣實實在在。它是女兒上學的學費,它是兒子參軍前能否長高長大的基石,它是老爺爺過壽的生日蛋糕,它是中年人承擔責任的力量源泉。
所以,它結結實實。
織布機
它和紡車一樣沒有人再用它了。
它孤單地被陳列在墻角,那個堆放雜物的地方。
穿織的梭上已積滿了塵土,黃色的塵土覆蓋著一層層憂傷。
母親說那是奶奶的寶貝。
姐姐說小時候奶奶經常坐在它的前面織一家人的穿用。
粗布、粗衣、粗床單。粗襖、粗線、粗枕頭。粗糙的不能再粗糙的衣物卻是防凍御寒最厚實的物件。
奶奶走了,沒有人再用它了,它只好靜靜地停放在那里,安靜地等待歷史的詢問。
風吹過來,吹到那寂靜的墻角,那個基本上沒有人再去的角落。
它寂寞,它嘆息。它依然優雅而高傲地聳立著它那兩個像鳳冠上挺立的羽毛似的彎桿,等待著奶奶的撫摸。可是,奶奶走了,把它留了下來,沒有人再去碰它。
它只好冷寂地立在墻角。那個基本上沒有人去的地方。
農具們
耙、鏟、鐮、犁、鎬,還有一些我一下子叫不上名的農具,一件件整齊地擺放在一起,在窗欞上掛著,在窗戶前立著。它們就像時刻準備上戰場的待命的士兵,整齊而錚亮。
它們就是農民的武器,隨時被召喚和使用。鋤草,耙地,鏟土,堆沙,填坑,挖泥,修渠,鋪路,用到誰,誰就是英雄。
越磨越亮的工具才是好用的武器。
越用越利的武器才是真正的戰士。
只是它們中的一些士兵要退伍了。要真正退出歷史舞臺了。現代化的農具,現代化的農經方式,必然要淘汰那些過時的東西。
下崗的它們是歷史推進的必然。誰也阻擋不了。但是,那些常用的農具卻被越磨越亮。擺在一起,威風凜凜。
好氣派!
風扇車
簸箕、木揚锨和風扇車是最好的伙伴。它們在收割的日子里一起演出最熱鬧的喜劇。
揚塵,揚去的是灰塵,揚起的是喜悅。豐收的季節是風扇車最忙碌的時候。
聽,有了歌聲。
瞧,那個頭系細花圍巾的女子在笑那個赤著膀子的男人。男人的木揚锨斷了,女子指著飛上天的锨頭說:“你個缺了腦袋的黑鬼,小心锨頭砸了你的頭。”
男人嘿嘿一笑:“缺了腦袋的黑鬼還怕砸頭嗎?”
一片笑聲引來一陣風暴襲來般的揚塵。
“揚塵嘍……”那是爺爺揚塵的喊聲,回蕩在遠處的山谷間。
耬 車
種植的季節里它就是最好的工具。一粒粒種子從耬倉里搖出,埋入泥土,埋下希望。
這是二月,播種的季節。
春風吹皺了池塘的水面,泛起層層漣漪。二月的風景處處嫩綠入景,處處生機一片。
冬天過去了。它終要過去的。
春,染綠了大地。
開始播種,種下幸福的種子。
耬車搖下的每一個動作都會入詩入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