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和我對視嗎？

失敗的游戲

離上課還有三分鐘的時候，劉肖向路羽發起挑戰說，你敢和我對視嗎?

這是高一的學生為提神而常做的游戲，規則是后眨眼睛者獲勝。路羽對此很有心得，就是眼神迷離，思緒漫游。常常對方已經敗下陣來，她還在神游他方。所以，她很爽快地應戰說，有什么好怕的啊!

可是今天，路羽的思緒怎么也漫游不出去。她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觀察劉肖，他的皮膚干凈而清新，就像春雨過后的青草地；他的眼珠是褐色的，那么清亮，像一匹年輕的野馬；他的眉毛微微蹙起。幾縷發絲垂掉下來；他神情專注，嘴角微微翹起；他的眼神像破開云層的陽光，一點一點地照進路羽的眼睛里。

不玩了，路羽突然甩甩頭發說，無聊。

劉肖怔了怔，臉上有些不滿，但還是很有涵養地沒有說什么。倒是旁邊觀戰的蘇宇失望地嘀咕，女生真是奇怪得很。路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其實，路羽也覺得自己奇怪得很。比如，她明明是成績很好又很乖的學生，卻要去扎好幾個耳洞；比如，上課的時候，她明明在認真聽課，卻要做出睡覺的樣子，然后被老師點名；比如，她會在大街上無聊地閑蕩到天黑，以等待父母緊張兮兮的盤問；比如，看劉肖眼睛的時候，開始會慌張會失措了。

路羽15歲了。難道，這些是因為青春期嗎?

眼淚都是為委屈流的

路羽照例回家很晚，昂首挺胸地從父母疑惑的視線中穿行而過。她很享受這種感覺。父母工作很忙，對她的教育就是獨立、獨立。她只有耍這點小把戲，才能讓父母圍著她轉，感受到他們的重視，盡管這些關注的出發點并不是那么讓人喜歡。不過這些小花招，也是她15歲以后才學會的。

可是，她一進臥室，就氣不打一處來。枕頭上，放著媽媽新給她買的衣服，是一件最新款的阿迪達斯T恤。她拎著衣服扔到沙發上，很大聲很委屈很憤怒地說，誰要你買這種破衣服了?

媽媽也是驚詫又委屈，不是你喜歡嗎，老嚷嚷著要買，你以為我想破費啊?

路羽答不上話來。她哇地一聲蹲下，眼淚嘩啦啦地碎了開來。

媽媽說，這孩子真是莫名其妙。

路羽覺得，父母真是一點都不了解自己。她早就不喜歡這種不分男女的大T恤了，包括阿迪達斯，包括耐克。多少次，她看著淑女屋里碎花朵朵、裙擺飄飄，就會羨慕得眼睛里掐得出水來；多少次，她路過舞蹈教室，看著那些女孩子穿著黑色的緊身衣，露出白皙的脖子和修長的腿，就會后悔自己當初報的是排球班；多少次，她在鏡子前看著自己胖胖的腰和壯實的胳膊，想起那些燕子一樣輕盈地飛來飛去的女孩子，就會自卑得像只災難來臨時的鴕鳥，把頭深深地埋下去。

可是，媽媽居然說，莫名其妙。路羽想，她難道沒聽說過，眼淚都是為委屈流的嗎?

為什么

周一發月考試卷，年輕帥氣的語文老師的臉陰沉得可以擰出水來。他說，有些成績很好的女同學，這次考差了，下來后要主動找老師分析原因，不要一降再降啊。

路羽只考了75分，而以前，150分的試卷，她是可以拿下120分甚至更高的，她是老師的得意門生。念她的分數時，老師加重了語氣，全班也有一陣小小的騷動，大家紛紛向她行注目禮，有同學驚呼，怎么可能!

從站起來拿試卷到回到座位，一共需要50秒。在這50秒里，路羽一路牽動著大家內容各異的眼光。她表情平靜，心里卻要開出花來。

那以后的一個月，語文老師的注意力又傾注到她的身上來。怕她上課走神，每節課都會請她起來回答問題；為給她信心，上課前總是會宣讀她的作文；為了解她失利的原因，晚自習的時候會輕輕地敲她的桌子，讓她去辦公室談心。路羽的成績很快又回升到了120分。

路羽還記得，老師曾經問她，為什么成績下滑得這么快呢?

為什么?

她真的很想告訴他：因為你的聲音越來越少地光顧到我的名字，因為你的眼光越來越少地灑到我的身上，因為你的關懷越來越少地分享給我的心靈，因為我是那么希望得到你的關注，所以做題的時候，我故意填錯了幾個選擇題，故意走神半天而沒寫完作文。

可是她什么都沒有說，因為這是一個多么羞于啟齒的隱秘啊。

緋聞是用來制造的嗎

現在，路羽看黑板的時候，常常會不由自主地微微偏過頭。劉肖就坐在她右前方的位置。她都沒有留意到，這個老是和自己打打鬧鬧的小男孩，什么時候已經長成這么英俊的一個少年了呢?

他總是坐得筆直，總是不錯眼珠地看著黑板，總是神情專注地聽課。有陽光照進來的時候，他的睫毛會在臉上投出一小片鴿子翅膀般淺灰色的陰影。女生們向路羽打聽劉肖的情況時，她總是會一臉鄙視地說，他啊，就是個書呆子嘛。可事實上看到他時，路羽的心里就像藏了一團棉花，柔軟極了。

周五放假時，路羽交給劉肖50塊錢，請他幫自己買一個“長江七號”的布狗狗。怕劉肖發問，她又很心虛地補充，朋友指定的生日禮物啊，可惜我沒空。劉肖走后，路羽安撫了一下怦怦亂跳的心。

星期天晚上回學校時，路羽的課桌下塞著一個大大的禮物盒，還有一張便條：周末你不在家，只好給你帶到學校里來了。路羽的心偷偷笑了起來。

然后，路羽和劉肖的緋聞就突然地傳開了。大家的證據是，劉肖給路羽送禮物了，還是當時最流行的“七仔”。有人來問當事人，劉肖只是一笑而過，路羽則緘口不語，一副清者自清的樣子。

其實路羽根本沒有打算澄清。和自己喜歡的男孩子做一回故事的男女主角，留給青春的是多么美麗的一個背影啊。何況現在，無論她走到哪里，身上都有那些漂亮的燕子一樣的女生羨慕或嫉妒的目光，小小的虛榮心是多么地滿足啊。

只有她知道，其實那個周末，她躲在家里的陽臺上，看劉肖來了又離開。

誰的眼睛藏著秘密

更多的時候，路羽陷在深深的失落中。她覺得自己就像個壞女孩，為了得到一點點，而耍盡了心機。可是她那么寂寞，那么孤獨，那么地渴望得到關注，可是青春期，又是那么漫長。

16歲生日的時候，媽媽居然給路羽買了一條裙子，白色的，純棉的，有小褶皺的。她扭扭捏捏地穿上，爸爸點頭咂嘴，一臉的不可思議和贊賞，說，路家有女初長成啊，我女兒是個大姑娘了。路羽感覺快樂得要飛起來。

也許，青春期也不是那樣百無聊賴吧，路羽抱著劉肖“送”的“七仔”想，由假小子變成女孩的過程不是充滿了驚喜和感動嗎?

但是，她還是希望這個漫長的青春期快快過去，因為她不想自己一看到落日或朝霞就惆悵萬分，也不想自己因為一條漂亮的裙子就愁緒滿腔，更不想自己因為渴望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小小的喜歡、一份淺淺的虛榮而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小秘密。

她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向劉肖發起挑戰說，你敢和我對視嗎?

她的眼光不會躲躲閃閃，她的內心一片坦誠，她的青春一片陽光；她會對不懂自己的爸媽說，我喜歡裙子，我喜歡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會對忽視自己的年輕老師說，帥哥，不要把我忘記了哦；她會看著劉肖的眼睛，羞澀卻毫不掩飾地說，我很喜歡你。

到那時，她的眼睛里就不再有秘密，也不再有寂寞。

可是那一天，應該是屬于青春期過后的女生的吧。

而眼下，青春期還那么漫長，一天一天。紅了櫻桃，綠了芭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