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諾爾(蒙古族)
站在陽臺上,面對著城市的夜空,我分不清哪是城市斑斕的燈火,哪是夜空中隱約可見的星辰。車水馬龍般的燈光將煙幕籠罩中的城市映照得光怪陸離,繁雜的汽車喇叭聲夾帶著舞廳中傳出的聲嘶力竭的器樂聲,毫無顧忌地襲擾著我的腦神經。只有那輪高高懸掛的明月,依然是那樣亮堂,那樣柔和,城市的喧囂并沒有驚擾她寬容無私的胸懷。她一如既往地用慈祥的目光俯視著人世間的蕓蕓眾生。不知多少年了,每臨皓月當空,我都會站在陽臺上,用孩童時代的心境去靜靜地端詳那輪明月。我知道,這是因為我忘不了那如夢似幻的草原之夜,忘不了那輪在高原鏡湖中搖曳生姿的明月……
我出生在青海湖北岸,草原上的一戶蒙古族家庭。從小我就喜歡天上那一輪明月,不論是在奶奶幽遠的歌謠中,還是馬背上父親寬大的胸懷里,只要是在夜晚,我都會四處仰望,尋找那輪神奇的月亮。我實在想不通,月亮怎么會躲著太陽,怎么會有陰晴圓缺?月宮里懷抱白兔的嫦娥仙子,她為什么要獨自偷吃仙丹而忍受與親人的離別之苦?面對我疑惑的眼神,奶奶只能微笑著搖頭嘆息,而父親則會用洪亮而肅穆的聲音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天神的安排,我們是天神的子民,我們要敬畏天神,敬畏自然……我似懂非懂地點著頭,可月亮在我的心目中卻變得愈加神秘莫測了。
后來,父親將我送進了草原上的寄宿制帳房學校。夏季的草原之夜是多么美妙的景色啊!悠揚的馬頭琴聲中,我們圍攏在篝火四周,唱啊,跳啊,“撂手絹”的歌謠徹夜不停……清澈如洗的夜空中,純美的月亮攜帶著晶瑩的繁星,將倩影投在湖泊之中,粼粼波光里溶進了多少美妙的童真與幻想啊!
學生時代過得真快!不知不覺之中,我走進了大學的校園。每當夜幕降臨,在月色中和同學們散步、游戲,將歡聲笑語留在了校園的每一個角落,而將遠離家鄉的思念寄托給了伴隨我來到城市的月亮,后來,青春年少的我,也將一個少女朦朧的情感世界毫無保留地透露給了月亮。在我的心目中,月亮就是我的親人,月亮就是我的戀人……
當我走出大學校園,回到家鄉做了一名教師后,孩童時代的許多疑惑似乎都化解了,惟一難以釋懷的,依然是那輪伴隨著自己長大的明月,而這時的月亮帶給我的卻是青春的浪漫與無窮的遐想。當那輪明月冉冉升起在日月山頂時,青海湖便敞開寬闊無垠的胸懷將她攬在懷里,南飛的大雁唱起了贊歌,環湖的炊煙幻化成了哈達,充滿了詩情畫意的草原之夜啊,怎不讓人心曠神怡,思緒纏綿?多情善感的我一,次次吟誦著古人的詩句: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不知不覺之中,當愛情降臨到我的心田時,月亮又變成了我和戀人心靈交流的窗口,在月色中思念,在思念中幸福,在幸福中暢想……終于,我們在團圓的月光中走進了婚姻的殿堂。每當我滿懷深情地仰望那輪明月時,分明感受到遠在軍營的愛人,此時此刻也在對著月亮傾訴自己的心聲,那熱血男兒深沉的歌聲在月色蒼茫的草原上緩緩響起:十五的月亮,照在邊關,照在家鄉。寧靜的夜晚,你在思念,我也在思念……此后的歲月里,明月伴隨著我度過了一個個寂寞的夜晚,也一次次撫慰我進入甜美的夢鄉。
時光如梭,歲月蹉跎。一眨眼的工夫,我們都步入了不惑之年。當我們把孩子送進大學的校園后,我的心一下子空了??晌覍⒛抗庵匦峦断蚰禽喢髟聲r,善解人意的月亮,又將我們母子的心連在了一起。我知道,兒子在校園里,一定也會在月光中憧憬著自己的未來。
草原上的驕子,都有一顆月亮般明亮的心,不論在草原,還是在城市,哪怕在天涯海角,那輪明月永遠會照亮他們的心,他們會用月亮一般純樸明朗的心去善待親人,善待朋友,善待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