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 寒
小貓樣縮在沙發里的米琪,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睛,已黯然失色。
一個星期了,都這樣失魂落魄,落魄失魂。媽媽無奈,能勸的話也早已蒼白無力。米琪是媽肚子里掉出來的,她的感受媽知根知底,少言寡語,不善交流,一雙“說話”的眼睛也已“死去”,隨著她爸那句“我感到太窩囊”的憤慨而“死去”。
爸什么感到窩囊?爸該感到窩囊的是什么?一個明媚的春天,米琪的視野就這么恣意地飄著霧,一團團霧夾雜著寒氣向她逼來,使她一個又一個寒戰。
茶幾上擺著爸的病危通知——死神發出的戰書。爸現在躺在醫院的特殊病房里,卻還能發出樂觀的笑聲。爸的樂觀感染病友,感染醫生……卻感染不了米琪。每次去醫院探視,痛苦就如潮水般撞擊她、撕裂她……她的樂觀正是被爸扼殺!
她的性格與爸截然相反。原本天真活潑的米琪,從小學到高中,爸怕她被男生欺負,放學就被關在家里。從窗口放飛了童年、少年,直到大學,米琪已然不知如何跟人交流。人們開始以為她是內秀,逐漸不約而同地發現:高度自閉。大學畢業就印證了,沒有單位愿接收她,因為她不善交流與溝通。爸求人給她找了幾個單位,結局一樣。這個時代,不善交流與溝通就等于白癡。她等于白癡!難道爸真的不知?
精明的爸怎不知。花錢為她買大學入場券時就后悔了,接著就為她規劃了未來:畢業后沒工作不要緊,將老兩口每月可觀的收入掰成三份,另外找個好婆家……真正要緊的是她的婚事:誰要白癡?爸四處求人,總算給她找到另一半,小伙子叫李濤,貌不出眾,人挺老實。讓米琪驚訝的是,李濤與爸挺投緣,見面就有說有笑。
婚期定下。婚姻才是人生真正的大事,爸怕她再被欺負,向李家提了許多條件:首先是婚禮一定要體面隆重……李濤的爸是出名的“炒股王”,很少失手,有錢。說:“親家放心,如今都一個孩子,我們不敢馬虎!”兩家就開始緊密鑼鼓地籌辦。
李濤接觸米琪后,發現了米琪的“問題”,跟爸講了。李濤的爸沒在意,股市行情看好,他囑李濤到米琪家借十萬元,并立下字據,三個月就還。李濤找到米琪。米琪的心早已交給了他。米琪第一次求爸。爸猶豫再三,不好推辭,借了。
錢一出手,米琪見爸坐立不安了。爸對媽說:“不對,婚還沒結,李家就下戰書,欺負人啊!”媽勸:“最近股市好,人家只是借用。”“今天借錢,明天借房!”“人家立了字據呀。”“不是字據,是李家欺人太甚!唉,我感到太窩囊!”
幾天后,爸被火速送進醫院。昏迷中,爸一直叮囑米琪到李家將錢收回,說他恐怕過不了這關了,急用。李濤聞訊,隨米琪趕到重癥室,歉意地說:“米叔,錢都被我爸壓進去了,一時出不了手。”米琪見爸沒搭理他。從此,李濤再不敢露面。媽也嘮叨:“你爸的病怕是挺不過,每天要服兩三千塊錢的自費藥,你去催催李家吧。”
李家咬牙湊了三萬,交給米琪時,米琪反覺過意不去。誰料爸一下從病床上彈起:“三萬?簡直是個李剝皮……”說著,一串嗆咳讓他面紅耳赤,米琪忙扶著他:“爸,你安心養病啊。”“我還安什么心,我!”爸抓起手機就給李濤打……
李濤告訴米琪:“我快得電話恐懼癥了。”最后一次,米琪正在李濤身邊,爸打來電話,李濤趁機開了免提,爸的聲音如隆隆雷聲掀來:“碰上你們這家人,我真是瞎了眼!我感到太窩囊!”電話啪地掛了。李濤愕然,米琪也愕然。
當晚,李濤和他爸連本帶利將剩下的七萬塊錢送到病房。
米琪送走他們時,只聽李叔對李濤說:“濤兒,爸炒半輩子股,從沒走過眼。”李叔又安慰傷心的米琪:“閨女,咱們兩家今世無緣啊。叔坦率地告訴你吧,叔借你家的錢一分沒動放在家里,叔是因為對你爸這個小肚雞腸早有所耳聞。你爸呢,根本沒病,心病。叔對你爸這個人像對待股市一樣做了分析,是他害了你……”米琪茫然。
果然,爸沒幾天就笑呵呵地出院了。米琪打聽到,原來醫院院長是爸的老關系,合伙唱了一出戲罷了。據說爸唱這樣的戲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爸為何那樣?
一個月后,米琪毅然離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