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令云
按照習俗,七七四十九天為亡人的忌日,親人都得到墓地祭奠,一切儀式完結之后,秋薇還呆呆地坐在父親遇難的那塊巖石上不愿離開。隴瑞留下隴義山一起再陪陪她,其余的人都叫他們回去了,此時山風襲來,伴著飛漱直下的瀑布撞擊巖石和溪水流淌的聲音,似乎覺得有人在抽泣、嗚咽,腸如輪轉,氣氛顯得格外的凄惋……人心同然,更何況秋薇是這種身世和處境,隴瑞也不說什么,靜靜地和隴義山一起陪著她坐在溪水的巖石上,他倆也不愿意攪亂秋薇此時此刻的心境。俄頃,秋薇哀怨地,滿腹惆悵地自言自語道:
“父親啊,女兒的古琴沒有從宜實帶出來,女兒故不能在這青山綠水之間,為父親彈撥一曲《廣陵散》或者《陽關三迭》,讓父親的靈魂顯得幾分的孤寂,父親能原諒女兒嗎?”
“秋薇。”借此機會,隴瑞才有機會接上話來,他關切地慰藉道:“陶先生身前,我無緣和他相識、相交,這是我終生的遺憾,但是,當他靜靜地躺在這相思瀑下的溪水旁時,顯得那樣的安靜,面龐是那樣的慈祥,似乎帶著某種滿足,酣然入夢了。可見他是一個厚道儒雅的飽學之士,他懸壺濟世,心里一定只裝著別人,而你們父女是大難臨頭,張惶局促之中離開宜賓來小草壩的,秋薇你就是想到此事,也無能為力啊!陶先生不僅能理解你的處境,更會原諒你的無奈,若陶先生的靈魂能和你的心靈互相感應,發自你內心深處的琴聲,不是更讓陶先生感到欣感。”
秋薇那對深邃而睿智的眸子,含情脈脈地凝視著隴瑞,少頃神往般地說道:
“老爺,我那架古琴,據父親講,是當年爺爺和外公專門托人到成都,所用材料是來自岷山之上的古梧桐樹,特請四川制琴大師所做,它凝結著爺爺和公公的深情厚義,怎不使我產生一種痛苦的失落感呢……”
“秋薇。”隴瑞積蓄于心,近五十天的肺腑之言終于找到了宣瀉的機會,他誠摯地說道:“誰也沒有想到,你和陶先生會遠離宜賓,跋山涉水來到小草壩,并以這種極為特殊的方式相識相交,除了是上天的安排,沒有任何人可以破譯其中的玄機。所以,佛家就認為這是因緣而來,因緣而去,有緣的在陰差陽錯中相識了,緣份盡了的,盡管你如何不愿意,也會殘忍地離你而去。正如陶先生和你,處境已是相依為命,而命運多舛,殘酷的現實使你和父親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永遠地分開了……”秋薇的眼里噙滿了淚水,隴瑞的聲音似乎也有些哽咽了,他繼續說道:“秋薇,如此難以分離的親情被邪惡勢力永遠地割斷了,那架古琴算得了什么,如果你和它的緣份未盡,哪天回到宜賓,還能見到它,并在百里之外,用琴聲告慰你父親安息于小草壩的在天之靈……”
“老爺……”秋薇腸如輪轉,凄惋地飲泣道:“我已經有家不能歸,此生此世再也見不到那架古琴了……”
“秋薇。”隴瑞的心里掠過一陣驚喜,他卻懇切地說道:“你如果不愿回宜賓,若還有其他的立足之處,不管在哪里,我都會叫人專程送你去……”
“老爺……”秋薇的眼淚此時猶如斷了線的珍珠奪眶而出,掛在她俊美俏麗的臉龐上,她痛苦地說道:“我在宜賓沒有什么親人,就是生下我,卻給陶家帶來深重災難的所謂生母,現在也不知是生是死,就是活著,也無法尋覓到她的蹤影,我只能在小草壩伴隨著父親的靈魂,默默地度過此生……”
隴瑞夢寐以求的就是希望秋薇說出這句話,并且是發自內心的,這使他感到萬分的欣喜,便懇誠地說道:
“秋薇,你愿意留在這里,小草壩便是你的家,我們隴家的老老小小,包括這里的彝家同胞都是你的親人。”這時淚流滿面的秋薇倏地站起來一下跪在隴瑞的面前,只叫出一聲老爺,更加泣不成聲,他忙將她扶起,摯誠地繼續說道:“秋薇,從遇到你那天起,在我的內心就視你為親人,你怎么能如此呢?佛家說,做了好事而需別人報答的,不是真心實意。明天我就叫幾個人到宜賓去,生方設法在春草掌為你把古琴取來,同時采購一些京廣雜貨回來,馬上要過春節了。”
“老爺。”秋薇沮喪地說道:“春草堂已人去樓空,瀟疏冷落,只怕早被賴麻子一夥霸占去了,古琴的命運想必和我一樣,更不知去向。”
“秋薇。”隴瑞體貼且并切地說道:“到宜賓若取不回兩位前輩為你制作的古琴,小草壩莽莽蒼蒼,一望無邊的大森林肯定有千年的梧桐樹,我會叫人為你找一塊絕好的料子,到成都為你重新制作一架。當然,以后不管我花多少代價,請什么樣的制琴大師,都無法制出當年你所用之琴,但是,我非常清楚,你每一首彈奏給陶先生的曲子,都是發自內心的吟唱,他的在天之靈便會感到無限的欣慰。”
“老爺所言極是。”秋薇真誠地說道:“老爺如此待我,秋薇此生此世便難以報答……”
“秋薇。”隴瑞忙搶過話去,發自內心地說道:“只要你不嫌小草壩孤寂、冷清,這里的人粗俗,我就感到特別的欣慰。”
“老爺言重了,倒讓秋薇無地自容。”秋薇頗為感嘆地說道:“小草壩青山綠水,幽深恬淡,勝似仙境,秋薇總算找到這塊清心澄懷的好地方,讓我再也看不到宜賓那里的渾濁與邪惡,權勢和殺戳所釀成的人間悲劇。”
暮色蒼茫,山風陣陣、濃重的云靄撲面而來,轉瞬之間,周圍的峭壁,大樹和瀑布都變得有些朦朧。隴義山便近前,幾分關切地說道:
“老爺,陶小姐,天色已晚,霧罩來了便寒氣逼人,這里不能久坐。陶小姐不回宜賓,便可天天陪老爺談古論今,以后把古琴拿來了,還可彈撥幾曲,小草壩便會真正成為人間仙境。”
“老爺,秋薇不好,害你久等。”秋薇起身幾分難為情地說道:“以后我再來這里看父親,就不勞累老爺,我會約上曲瑪姐姐和我一起來。”
“秋薇。”隴瑞笑盈盈地說道:“陶先生是位值得尊敬的儒醫,這里距府衙又不遠,我會陪你常來的。”
秋薇抬眼凝視著隴瑞英俊、儒雅的臉龐,心里掠過莫名而異樣的感覺,那天晚上,剛過四十的隴瑞和只有十六歲的秋薇想得很多,都失眠了……
第二天,隴義山奉命帶著五六個娃子便起程去了宜賓,半個月后就匆匆忙忙地趕回來了,他們帶回用三匹馬馱的京廣雜貨,同時也帶回了讓隴瑞和秋薇倍感痛苦的消息。隴義山異常難過地說道:
“老爺,我按照陶小姐告訴的地址,在宜賓較為熱鬧的大觀
樓附近找到了陶先生世代行醫的春草堂。門上所有的匾額都不見了,卻貼了官家的封條,告示上還說陶先生犯了謀害他人性命之罪,至今潛逃在外,除須緝拿歸案外,還沒收了春草堂所有房產公開拍賣,用以賠償所謂受害人……”
“義山別說了,天理何在啊?”隴瑞無法聽下去了,他憤然罵道:“秋薇,陶先生和你若不離開宜賓,想必也難逃毒手,朗朗乾坤,竟然有此邪惡不公之事,這還叫什么世道!”
“老爺。”秋薇亦飲泣道:“這種結果恰在先父和我意料之中,想不到陶家世代懸壺濟世,到頭來卻落得一個家破人亡的下場,讓祖祖輩輩的在天之靈都無法安寧。更為痛苦的只怪我身為女輩,面對陶家如此劫難,卻無力回天而感到深深的怨恨,蒼天何在?天理不公啊……”
“秋薇。”隴瑞亦義憤慎膺,卻無可奈何地說道:“只恨那些無惡不作的人遠在宜賓,若在昭通,我不拼著老命殺了他,也要爭個魚死網破。”
“老爺如此自責,倒讓我心神不寧。”秋薇卻止住哭泣,反過來柔柔地勸慰道:“好在王維釗遭了報應,喂了豺狼虎豹,已死無葬身之地,我如今也有了歸宿,靜靜地想來,眼前所發生的這一切,似乎都是上天安排的,我的心也就釋然了。我到小草壩的時間雖然不長,但老爺一家如此待我,秋薇一點都不感到寂寞孤單,就像在家里一樣,到處都有我的親人。”
隴瑞知道這些話都是秋薇的肺腑之言,心里由衷地感到欣慰,于是換了另一種口氣說道:
“秋薇,你已經來了小草壩,春草堂就是不被強人所占,對你而言已沒有什么實際意義,而陶家懸壺濟世,妙手回春的美譽卻永遠地留在了黎民百姓的心里,豐碑猶存,這是最讓人感到驕傲和欣慰的。明天我就叫義山帶幾個人進山去,尋訪千年的梧桐古樹,并到成都找最好的制琴大師再為你做一架古琴,陶先生的靈魂想聽你彈奏的曲子,我也十分仰慕你的才華和氣質,總想聆聽你優美古樸的旋律。”
“老爺。”秋薇轉憂為喜,樂孜孜地說道:“以后我就做你的琴女,只要老爺想聽,我便會把最震憾心靈的旋律送給你。”秋薇說到這里便顯出幾分猶豫,她不情愿地說道:“老爺,現在小草壩天寒地凍,有些地方甚至大雪封山了,不能為了這架古琴,讓大管家去擔此風險,待明年春暖花開,萬木復蘇之時,再進山尋訪不遲。”
“陶小姐。”隴義山則笑瞇瞇地說道:“我在小草壩土生土長,什么樣的風雪都領教過,恰恰這個時候,正是我們彝家漢子大顯身手的時候。我一旦進山,不僅為你找到千年梧桐古樹,還會帶回很多的獵物,你在小草壩呆長了,到明年冬天,你也想和我們一起進山的,若講神奇,這時的小草壩才真正神奇。”
秋薇不再說話,她覺得長在宜賓的不少人就與大江大河為伴,練就了一身絕技,在別人眼里,那種驚濤駭浪別說下去撐船掌舵,就是站在岸邊也心驚膽顫,而他們則不怕,越是洶涌澎湃,他們越覺得過癮。隴義山何嘗不是如此,再高的山,再密的森林,再大的風雪,再兇猛的野獸,都無法阻止他們前進,攀援的步伐。果然,隴義山帶著幾個慓悍的娃子進山不到五天,回到小草壩的土司衙門,不僅帶回了幾塊紋理細密,敲擊時聲音清麗,悠揚的千年梧桐樹料子,還帶回來了麂子,巖羊和野雞。隴義山興致勃勃地說道:
“老爺,陶小姐,我們才剛剛進入朝天馬那片樹林,就見到梧桐樹了,我們兩三個人才圍得過來,且不說有千年,但至少有七八百年。幾個娃子就想大大地砍一枝回來,我好像聽陶小姐說過,做琴的材料主干為上乘,如果被雷劈打后留下的殘骸更佳。我就想再翻幾個梁子,到了朝天馬的主峰,一定能尋到陶小姐所期盼的料子,果不其然,就弄來了這幾塊。”
隴瑞便拿起梧桐樹的料子仔細端詳起來,并且反復比較它的重量,材質的優劣,俄頃,他拿過一塊遞給秋薇,說道:
“秋薇,這塊料子應是背風當陽的那一面,在山上已經完全干透,不再變性,紋理細膩、均勻,時時還散著幽香,講究的是里外上下都一樣,就用這一塊吧。”
“老爺。”秋薇嫣然一笑,甜甜地說道:“當年爺爺和公公只對我說過,古琴須以梧桐樹為料,越老越好,若遭雷電所劈且在林子中自然干燥卻不腐爛的為上品,但是至今我也未見過這樣的料子。今日得見,我算開了眼界,哪塊木質為上品,老爺和大管家是內行,全由你倆定篤,秋薇豈敢妄言。”
“老爺的眼力果然不同凡響。”隴義山喜形于色地說道:“這棵樹不知哪年被雷所劈,立在地上的只有人這么高一截,樹心也完全空了,就剩這幾塊料子,巍巍然豎在那里,老天似乎就為陶小姐專門準備的。”
隴瑞聽后也頗有感觸地說道:
“秋薇,人和人之間,人和物之間講的都是緣份,人會亂,天不會亂,緣份到了,不論在天涯海角,都會陰差陽錯地走到一起來。”轉身便對隴義山鄭重地吩咐道:“義山,過了春節,你就把幾塊較好的料子,帶上幾個人全送到成都去,不管花多少錢,也要找到最好的師傅,為秋薇做一架她滿意的古琴回來。”
“老爺,義山明白了。”
秋薇頗為感動,她的眼里盈著淚水,柔美的聲音中帶著幾分哽咽,說道:
“老爺的大恩大德讓秋薇此生此世都難以報答啊……”
“秋薇,你能在小草壩和我們一起生活,就讓我倍感欣慰,只要你高興、愉快,什么事情我都愿意為你去做。”
春節剛剛一過,小草壩的天氣還遠遠沒有回暖,隴瑞便叫隴義山上路了,秋薇覺得天寒地凍之時出門諸多不便,竭力主張待春暖花開之時再作計較,如果這樣,實在讓自己過意不去。隴瑞則笑瞇瞇地對她說道,我們小草壩屬高寒山區,若要讓它完全暖和,就得等到三四月間,路上再眈擱,半年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還做什么事情嘛。秋薇不再說什么,隴瑞又道:
“秋薇,我還是那句話,只要你高興、愉快,我巴不得明天就把你夢寐以求的古琴做出來。”
“老爺……”秋薇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凝視著隴瑞,把心靈深處的話都告訴他了,他竟顯得有些不自在,第一次在女人的面前覺得心慌且失態。
隴義山這次到成都,不僅帶去了那幾塊梧桐樹的料子,還帶去了天麻和其他的山貨藥材,四川的商賈一見,便趨之若鶩,爭相購買,特別是那些尤為垂手,重如石塊的天麻更是愛不釋手,不管花多大的代價,以得手為榮。沒有沾上邊的,紛紛和隴義山約定,愿以高價預購,其中在成都頗有名氣的藥鋪余老板甚至交出定金,隴義山忙著推辭,說道:余老板,你把定金交了,你就不怕我回小草壩后,再也不來成都了。余老板爽朗地笑道:隴大管家,真正的彝族同胞最講信義,別說幾塊大洋的定金,就是金條,也不會見利忘義,為了朋友甚至能兩肋插刀,赴湯蹈火。隴義山聞言,實在感到欣慰,慨然答應道:余老板一片真誠,我就不敢褻瀆,只是何時交貨,待我尋到做古琴的大師,和他約定交琴的時間后才能定篤。余老板一聽,便嘻笑顏開,說道:隴大管家,真是有緣,成都制作古琴的金大師恰是我的莫逆之交,我現在就帶你前去金大師的鋪子。
金大師一見那幾塊梧桐樹的料子,便贊不絕口,反復撫摩,連連感嘆道:
“我金家在成都世代制作古琴,延續到我,不知做了多少架,自己都說不清楚,我十來歲跟隨爺爺和父親學制琴到現在也有五十多年。所以,經我手里出去的也不下三五百架,做了一輩子的古琴,還沒有見到過如此上乘的材料,這幾塊料來自何方啊。”
“金大師。”隴義山幾分自豪地說道:“這棵梧桐樹在小草壩朝天馬的深山老林里至少生長了七八百年,不知何時遭雷擊倒,留下人高的一根柱柱,已經空心,一大棵樹就剩這幾塊料子,全拿來了。”金大師聽到這里,又感嘆起來,連連說道,制天下絕世的古琴,就需這種絕世珍品的木料。隴義山又說道:“我家老爺在小草壩的冰天雪地里救下一個叫陶秋薇的姑娘,因父親遭人殘害,她便無家可歸,只好留在小草壩。她在宜賓有架古琴,當年由她的爺爺和外公所制,請的也是成都的制琴大師……”
這時金大師搶過話來,頗感興趣地問道:
“這位陶小姐的爺爺和外公何許人也,在成都請的是哪位制琴大師?”
“金大師。”隴義山如實說道:“只知陶小姐的爺爺是宜賓鼎鼎大名的醫生,她外公卻是當年宜賓知府林侃大人……”
金大師不等隴義山說完,又搶過話來,爽朗地笑道:
“這位先生,真是無巧不成書,陶小姐的那架古琴正是本人
親手所制,至今還不到十年,怎么這么短的時間就不能彈了,若是這樣,簡直不可思議。”
“金大師有所不知,真是命運多舛,陶先生父女人在家中坐,禍從天降……”隴義山感嘆萬分,便將陶家的遭遇從頭至尾講了,金大師和余老板聽后也極為憤慨,寄與無限的同情,他連連呷了幾口茶水,才使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繼續說道:“陶先生遇難后,我家老爺就將她安葬在相思瀑的山巖上,每次前往祭奠時,陶小姐都十分傷心地飲泣道,父親白天的全部精力都是投在醫治病人上,閑暇時,她便為父親彈琴,陶先生只要聽到悠揚、婉轉而古樸的琴聲,一天的勞累全消,煩惱盡除,感到特別的欣慰和愉快。父女倆就是這樣相依為命的,所以,陶小姐就非常想在父親的忌日和清明時節,抱上古琴,伴著瀑布的濤聲,溪流的淙淙水聲和山風輕柔的聲音,為陶先生飄浮不定的靈魂彈奏幾曲……”
余老板和金大師聽得入迷了,他倆不相信人世間會有如此蕩氣回腸,扣人心弦的真人真事,還以為隴義山在演繹一段久遠的傳說,金大師好大一會才非常遺憾地說道:
“當年林大人托我制的那架琴,也是心血凝結的傳世古琴,若是落入強人之手,豈不玷污了古琴來自天簌的聲音……”
“仁兄。”余老板卻有些詼諧地說道:“也許這天簌之聲能喚回強人失去的人性,若是這樣,你的心血不算白費。”
“賢弟,但愿如此。”金大師這時倏地想起隴義山今天的來意,便換了話題說道:“隴先生,你拿來這幾塊料子,就是想讓我重新為陶小姐做一架古琴。”
“金大師所言極是。”隴義山懇切地說道:“離開小草壩時,老爺再三告訴我,只要尋訪到制琴大師,能做出陶小姐喜歡的古琴,不管花多大的代價,也再所不辭。”
“隴先生,我們四川人說話做事都比較撇脫,我也就不揣冒昧,照直說了。”金大師頗為認真地說道:“人與人之間講的就是一種緣份,一旦結緣,就不是用金錢所能衡量的,陶小姐的琴我馬上就制,一旦制成,它必然是傳世之作。所以,我只求隴先生將制琴之后余下的料子送我,權且作為工錢,我這種懇求是不是有些貪婪,答不答應,請隴先生不要見笑,唐突了,還請多多包涵。”
“金大師……”隴義山一聽,有些懵了,他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待回過神來,才頗為認真地說道:“大師是不是在開玩笑,幾塊爛方方能值幾文錢,大師嫌棄我們來自小草壩的山野之人身上沒有錢,我的口袋里除了賣天麻和山貨物材的近二百塊大洋外,老爺還特地交給我一百塊大洋……”
“隴先生,你誤會了。”金大師十分風趣地說道:“小草壩在我們四川早就聞名遐邇,那一望無垠的原始大森林里,別說有七八百年的梧桐古樹,就是千年以上的也不算稀奇。所以在你眼里,這幾塊稀世之寶就成了一文不值的爛方方,在我眼里便是百年不遇的極品啊,我之所以羞于開口,就怕虧待了隴先生,讓我不仁不義啊。”
余老板接過話來,也頗為感嘆地說道:
“隴先生,在你們小草壩,天麻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只要勤快,有經驗,出門便可挖到,而在成都就非常珍稀。若需它救命時,比黃金還貴重,在成都真可謂黃金易得,小草壩的夢天麻難求呀。”
“兩位先生。”隴義山終于明白了兩人說話的意思,便笑瞇瞇地說道:“我隴義山是山野之人,孤陋寡聞,沒有什么見識,讓兩位見笑了,我們山里的彝家漢子說話做事更是撇脫,金大師怎么說,我就怎么辦,只求大師快一點。”
“隴先生。”金大師滿有把握地說道:“一月之后,我就可以做好,今年清明節,陶小姐就可以在陶先生的墓前撫琴,以慰她父親的在天之靈。”
“金大師,一言為定。”側頭又對余老板認真地說道:“余老板的天麻下月即可送來,只是這定金我不能要,應如數還你,一是大家都以誠信為本,二是感激你引薦金大師之恩。”
隴義山說著,便將大洋從內衣口袋里掏出來如數還給了余老板。
隴瑞聽完隴義山的成都之行的經過,大喜過望,就連秋薇也喜極傷心,面若芙蓉,極為俊美、極為秀麗的臉龐上也掛著幾顆晶瑩的淚珠,她更加貌若天仙了。隴瑞頗為激動地說道:
“義山,你為秋薇做了一件好事,以后有古琴與她為伴,她的心靈就不再寂寞了,今晚我們好好地喝幾杯。”
“老爺。”秋薇掏出絲帕擦去臉龐上不知是憂,還是喜而留下的淚水,笑盈盈地說道:“有老爺,還有曲瑪和其他的姐妹陪伴著我,一點都不寂寞,我真是因禍得福,否則就無法離開宜賓那污濁的地方,來到小草壩這人間仙境,大管家,等下我得好好地敬你和老爺一杯酒。”秋薇說著起身告辭道:“老爺,你和大管家多久沒有見,肯定有不少話要說,你倆盡情聊聊,我到廚房專為你倆做幾樣麻辣的四川菜。”
隴義山看著秋薇娉娉婷婷地出客廳,才異常欣喜地對隴瑞說道:
“老爺,我看秋薇對你很鐘情的,她貌如天仙,簡直就是上天賜給老爺的,但愿有情人終成眷屬。”
“義山。”隴瑞欣然自喜地說道:“從見面那天起對我并是如此,不卑不亢,很有分寸,頗具大家閨秀的氣質,想必是感謝我救她一命之恩。但她年齡還小,對我還缺乏深切的了解,即使對我有情,卻隔著一層紙,現在還不是戳破它的時候,水到渠成,男女之間的事不可操之過急,一切得順其自然。不過我得清楚地告訴你,我絕不會因有恩于她,而有任何強迫的意思,把自己置于不仁不義的境地,到一定時候,她若對我沒有男女之情,我就寧愿收為自己女義。”
“老爺。”隴義山卻十分自信地說道:“秋薇成為老爺的夫人,無非就是個時間問題,看得出來,她對老爺不僅懷著真心實意的感謝之情,還懷著深深的仰慕和摯愛之情。她在老爺面前言談舉止都不一樣,特別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只要凝視老爺的時候,便風情萬鐘,有傾訴不完的深情厚意,剛才她辭別老爺走出客廳那瞬息之間的表情,就能把人的三魂七魄勾走。”
“義山啊。”隴瑞愜意且舒心地笑了,揶揄地說道:“你真有點皇帝不急,太監急的味道,我是當事人,怎么就看不出秋薇特別的表情,更沒有你這種感覺。”
“老爺。”隴義山知道隴瑞此時是喜在心間,表面卻故意裝不明白,本想反唇相譏,但轉念一想,他和隴瑞畢竟是主仆關系,說話不能隨便,于是笑嘻嘻地說道:
“老爺,當事者迷,旁觀者清啊,我敢肯定地說,不出三年,我就會稱她為夫人……”
“但愿如此,到時我一定敬你三杯。”隴瑞換了話題,說道:
“義山,你從成都滿載而歸,對我頗有啟發,原來只覺得這小草壩的山貨物材,都是些上不了臺盤的土俗之物,在別人眼里算不了什么。就是天麻也是這樣,得病了需要它時是寶物,不得病,誰也不會花錢買它,殊不知這小草壩竟然是仙山、寶山,我們守著的是堆金子、銀子啊!”
“老爺。”隴義山興致勃勃地說道:“在從成都回來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成都的蜀繡和綾羅綢緞,還有那些搶眼的京廣雜貨,拿到我們小草壩這里就是寶貝。而我們這里的山珍和藥材,運到成都,更是那些富商大賈,達官顯貴的搶手貨,就是我帶去的那幾塊梧桐樹的料子,在金大師手里比金銀還珍貴,老爺,在小草壩就是當成燒柴,也沒有誰家跑到朝天馬去砍它。所以我想應該把我們這里的土特產運到成都,乃至重慶去,通通換成大洋,真正靠山吃山。”
“義山。”隴瑞若有所思,頗為感嘆地說道:“從陶先生帶著秋薇進山挖天麻,就給了我一個很大的啟示,當然這其中有陰謀,但是賴麻子卻需要天麻才能醫治他的病。以后為了取琴,你又去了宜賓,回來講了那里的情況,我就萌發了把小草壩的山貨藥材運到四川的念頭,這回你去了成都,更加堅定了我心中的這個信念。義山,你覺得該如何辦?”
“老爺。”隴義山變得興奮異常,他激動地說道:“小草壩只能出產一些包谷,洋芋之類的粗雜糧食,若用九牛二虎之力,運到四川,一千斤這樣的雜糧賣給別人喂牲畜,所得的錢,還沒有一斤上好天麻的多。我帶到成都的那塊梧桐樹料子,能頂一萬斤粗糧,所以我們不能丟了西瓜去抓芝麻,更不能守著小草壩這金山、銀山受窮,隴家應該走出大山,才有大的發展。”
“義山。”隴瑞正色地說道:“所以我決定凡屬隴家所管轄的娃子,以后就不再交糧食,折合成山貨藥材,超額的按質論價,不管多少都由土司衙門收購起來。”
“老爺。”隴義山驚喜地說道:“若能這樣,小草壩的彝家同胞就能安居樂業,不僅有吃有穿,還有大洋,老爺真正成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隴瑞激動難抑、興奮地說道:
“我還打算,凡能到四川賣大價錢的山貨藥材,諸如天麻、麝香、羊肚和猴頭菌,熊掌等等,更要有特別的獎勵。那些為山寨作出大貢獻的娃子,可以恢復他們的自由,用三五年的時間,在彝胞中不分尊貴卑賤,只有這樣娃子才會為隴家拼命地干活,小草壩方能變成金山、銀山。”隴瑞接過隴義山恭敬有加地端過來的杯子,悠悠地呷了幾口茶水,神采飛揚地繼續說道:“我還想組織一個上百人的馬幫,來回于小草壩和成都、重慶之間,條件成熟了,我還打算在四川開設幾家商號,這樣隴家就活了。”
“老爺。”隴義山接上隴瑞的話,迫不及待地說道:“現在持搶娃子,就通通變成馬幫的保鏢和護衛,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