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妹妹在隔壁唱歌

林 哲

在別人面前,我極少提到她。甚至,當別人問起我有幾個兄弟姐妹時,我總是支吾著把話題引開。實在沒辦法,就說還有一個妹妹。如果他們繼續問關于我妹妹的事,我會輕輕咳一聲,然后說在家,不再作任何解釋。

我妹妹3歲那年,得了小兒麻痹,從此以后只能靠輪椅走動。我長成170厘米高的婷婷玉立的少女之后,想到的不是妹妹的悲哀,反而因為她的殘疾感到一種莫名的自卑。

很明顯,父母以我為驕傲。從小到大,我不僅學習好,還會跳舞、彈鋼琴、吟詩、作畫,我就像一只頭頂光環的白天鵝,父母幾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而陪伴妹妹的只有那些童話書和一個小錄音機。我的世界是那樣的生動美麗,且充滿了活力與朝氣,而妹妹的世界卻如此暮色沉沉。所以十幾年里,我們幾乎不曾交流過。

如果同學們來我家,我盡量不去打開我臥室隔壁的那扇門,因為隔壁住著我的妹妹。

21歲的我,常常和朋友在家里跳舞、聊天、喝酒,而妹妹總是悄無聲息地在房間里做自己的事。就這樣,我們姐妹雖然近在咫尺,卻仿佛遠隔天涯。

妹妹19歲的時候,她主動向父母要了一臺小小的筆記本電腦,這是她長這么大以來唯一要過的東西。我幾乎什么都有,美麗的衣服,引以為傲的文憑,當然還有讓我動心的男朋友。

男朋友是個英俊帥氣的男孩,細細高高的,還有一雙迷人的丹鳳眼。第一次他來我家時,我沒有告訴他我還有個妹妹。我沉浸在熱戀中,只愿意聽他說那些甜言蜜語。我相信沒有一個女孩子不喜歡聽那些甜言蜜語的。我們一起去看電影、看歌劇,所有時髦的活動,我們一樣也沒有落下。那時,我想所謂的愛情,就應該是這樣吧!

不過,我們還喜歡一起去學校的網吧里上網,看一個叫子衿的作家寫的連載小說,那是個很有才情的女子。我們倆常常被她的小說感動得淚水漣漣。

大學畢業前夕,男友跟我提出了分手,他說我們之間還存在著隔閡。所謂的隔閡,就是我們之間出現了一個北京女孩。那個女孩曾找過我,她信誓旦旦地說:“我可以把他留在北京,你可以嗎?”

愛情就這樣面臨了現實的考驗,真的很殘酷。從小到大,這是我第一次遇到挫折。我哭得很慘,還瘋狂地摔著東西,最后崩潰了,發高燒,說囈語,嘴里重復地唱著他給我唱的《月亮代表我的心》,直到唱不動了,嗓子已經發不出聲音。

第二天,當我睜開眼睛時我的床頭柜上放著一杯橙黃的橘子汁,那一直是我最喜歡喝的果汁,是妹妹放那里的。她坐在輪椅上,臉上帶著溫暖的微笑,看著我說:“姐,堅強一點,總會過去的?！?/p>

我一如既往地鬧著,像個丟失了寶貝的孩子。

突然,隔壁傳來了妹妹的聲音。起初,情緒躁亂的我以為她在自言自語。但是,稍稍靜下心來,仔細一聽:天!她在唱歌,就是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一遍又一遍,直唱到我淚如雨下。19年來,這是我第一次聽她唱歌。

妹妹是個木訥的人,幾乎不怎么說話,常常對著電腦敲字。噼里啪啦,一敲就是一整天。我突然意識到一直以來,我只是忙著去關注自己的歡樂與痛苦,而忽略了妹妹那顆脆弱的心。

也許是生活給予她的痛苦遠遠多于快樂,所以她很容易滿足。而一次小小的失戀就差點要了我的命。相比較而言,我就像一個自以為是的青蘋果,而妹妹卻是一顆堅果,堅硬的外殼下包裹著一粒晶瑩香醇的果仁。

聽妹妹在隔壁唱歌,我的心一陣陣地疼起來。我知道那字字句句,全是她用心唱給我的。

一個月后,我的情緒穩定了。我慢慢地從陰影中走了出來。有一天,我輕輕推開了隔壁的門,抱住瘦小的妹妹,輕吻她的額頭,說了聲:“謝謝?！蔽也坏貌怀姓J,是妹妹教會了我怎樣面對,怎樣去愛。

半年后,當我們家開始一張又一張收到雜志社寄來的稿費單時,我才知道自己虛度了多少光陰。因為那個叫子衿的網絡作家,原來就是我的妹妹。(林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