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書找哭

吳治江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李書現在真正體會到了這話的含義。二十五歲的他雖說工作已3年了，可一直就沒遇到稱心如意的事。先是母親得病癱瘓在床，后是自己跌了一跤摔斷左腿，至今活動不便，致使在公司被降職減薪；半月前女朋友又說自己無能一揚頭分了手；5天前老板說公司效益不好耍裁員，自己剛好又在被裁之列。倒霉事像約好了似地全都集中到他身上來。

今天，李書按照老板鄭天精的約定去公司領補發的前半年的工資，總共18000元。

接近公司門口時，李書看見和自己一樣被裁的四五個同事正在憤怒地罵著什么，他心頭一沉，擔心又要遭遇什么倒霉事。一問，果不其然，鄭天精玩了個人間蒸發，他們補發的工資全泡了湯。

“操他媽的!”性格內向、從不罵臟話的李書第一次當眾怒罵出聲。

半小時后，接到報警的警察來了，初步了解了情況后，警察要他們先回去，有了消息就通知他們。

看著哀聲嘆氣的同事們消失在奔波的人流中，李書想到躺在家里等他拿錢回去續交按摩治療費的母親，想起絕情而去的女友以及這一連串的倒霉事，早已身心疲憊的他望著城市灰蒙蒙的天空，突然有一種想大哭一場的沖動。他鼻子一酸喉頭一硬，眼淚一下充盈了眼眶，可一想到一大男人當街而泣，一定會遭到路人的側目和恥笑。他咬咬牙跺跺腳，硬是把在眼眶里打轉的眼淚又逼了回去。

回到家里，李書對母親謊稱財務出差了，工資要等等才能領到。母親平靜地說：“沒事，我的病也就這樣了，再按摩也站不起來，你不要再為我操心花錢了。”看著母親對自己關愛的眼神，李書心頭一熱，淚水又要往外涌，他急忙進了自己的房間。

把自己放倒在床上，李書無聲地任由淚水如潰堤般的洪水奔涌而出，直到半邊枕巾被浸透……

晚上，看著鏡中的自己，李書覺得雖然白天流夠了淚，可那無聲的哭不但沒有舒解心頭的苦悶，反而讓胸中郁悶的壓力越來越大。他感到自己真的需要找個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喊大哭一場，不然可能會被憋瘋。可到哪兒去找這個能讓自己痛哭的地方呢?家里肯定不行，讓母親聽見她會擔心的。朋友處也不行，那會被朋友恥笑的。公共場所更不行，會被人當成瘋子的。左思右想之后，李書決定到郊外找個沒人的空地去哭一場。

第二天，李書帶了兩瓶礦泉水獨自來到了郊外，一看，正值春夏之交的田野里四處可見忙碌的農民，他這時真恨怎么到哪里都是人，偌大個世界連能讓自己痛哭一場的空地都找不到。

但李書沒有放棄哭的計劃，他觀察一陣后決定到河邊尋找一塊“哭的寶地”。

一個多小時后，李書總算找到了一個離人較遠的地方，雖說遠處也有人在勞動，但估計只要他們不是“順風耳”，是聽不到他的哭聲的。

李書坐在河岸一塊石板上，喝了口水便準備哭，可奇怪的是這時他怎么也哭不出來，他擠了半天也沒擠出半滴眼淚來，心里也找不到那種傷心的感覺，似乎那些傷感和愁怨都被河邊的風吹走了，可他又明明覺得在心的深處確實有像亂麻似的東西堵住。

醞釀一個多小時，李書還是沒有絲毫哭意，他甚至把礦泉水抹到眼角，試圖引出淚水，可這招絲毫不起作用。

最后，李書只得悻悻地“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第一次“找哭”以失敗而告終，李書仍沒有放棄痛哭一場的念頭，他繼續尋找其他的途徑，可始終不滿意。正當他要放棄這_看似荒唐的想法時，他突然想到了網絡。對了!蕓蕓眾生大千世界，傷心失意的人何止我一個呢?何不到網上找些“難兄難弟”，大家一起出出主意，說不定真能找到一個好辦法好場所呢。

主意一定，李書立即在一家熱門網站的論壇里發了一篇題為“尋找哭友”的帖子。帖中先簡單介紹了自己失戀失業失錢等一串倒霉事和自己想痛哭一場的心愿。最后他寫道：“人生難免不失意，失意難免不想哭。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那是‘只因未到傷心處。朋友，你也想哭一場嗎?你能幫我哭一場嗎?你能和我一起哭一場嗎?”

帖子發出之后，很快引起網友強烈的反響，3天之內竟然有100多個網友愿意成為李書的“哭友”。最后，李書和同城的9位網友達成一致，大家決定約個合適的時間找個合適的場所痛哭一場。

時間好約，可這“合適的場所”上哪兒去找呢?既要不影響他人，又要有合適的環境氣氛能調動起哭的情緒，這樣的場所還真不好找。有人說到郊外，有人說夜晚到公園，都被否定了。后來，一位名叫“悲痛欲絕”的網友提議到公墓去哭，眾人一致說這主意不錯，那里的死人不怕受影響，也不會站起來嘲笑，那里還有讓人悲傷的氛圍。可這公墓也不是想去就去的，十個人要想晚上在那里搞“集體活動”，要經過公墓管理部門的批準才行。大家推舉李書去協商此事。

李書找到公墓管理員張老頭，把要求一說，張老頭雙眼瞪得像銅鈴：“什么?到這里面來集體哭叫?你們沒病吧?”李書苦笑一聲，無奈地說：“我們都是傷心人，要不哭出來，我們真的會被憋出毛病了。”他一再解釋，張老頭還是懷疑地看著他直搖頭，最后他解釋得都快哭了，張老頭總算答應打電話請示一下。張老頭的上級聽說這事也覺得不可思議，李書接過電話又好一番解釋，總算得到了批準，不過要他們每人交50塊錢。

3天后，李書把10個人的500塊錢交給張老頭。這晚上8點鐘，10名“哭友”在公墓門口集中，按照在網上的商定，每人都帶了一付面具，也不互相詢問因何事如此傷心，因為這些都是個人的隱私。

李書打著手電帶著一幫人進了公墓園，來到他事先找好的一個角落，大伙無聲地相互背對背圍坐在地上，在夜幕的遮掩下醞釀情緒準備哭。

10分鐘過去了，半小時過去了，直到一小時也過去了，還沒有一人哭出聲來。李書也強迫自己把所有傷心事都想了一遍，可眼淚還是賴在眼里不肯出來。其他人也跟他一樣哭不出來，最多擠出幾聲嘆息。

夜里10點半，這場精心策劃的痛哭以失敗而告終，大伙都覺得這里給人的只有壓抑甚至恐怖，根本就哭不出來，最后不得不“敗興”而歸。

到了網上一討論，大家都認為不能就此罷休，一定要找到一個更好的場所。這時，一個名叫“痛心疾首”的新網友說他知道一個不要錢的好地方，條件是允許他加入他們的“哭友團”，大伙一聽。馬上接納了這位新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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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后的一個黃昏，李書和其他“哭友”在“痛心疾首”的召集下來到一處修了一半就停工的建筑工地上。“痛心疾首”提著一臺錄音機，他帶大伙來到二樓一個大廳，給每人發了一塊包裝箱紙板，大伙便墊著紙板面對墻坐在地上，“痛心疾首”又用錄音機放起一首不知名的悲傷音樂。

李書看著越來越沉的夜色。聽著那哀婉凄楚的旋律，淚水漸漸溢出眼眶，又想起那些傷心事，他的胸脯越來越劇烈地起伏，終于，他“哇”地一下哭出了聲，他這一帶頭，“哭友”們紛紛哇哇大哭，很多人都取下了面具。大伙越哭越大聲，越哭越傷心，有人甚至站了起來，捶胸頓足地邊訴說邊哭。李書也站起身取下面具，雙手撐著墻，哭得前仰后合。一時間，這房里淚水橫飛哭聲如雷。

突然，李書的雙肩被一雙手一下抓住，這抓住他的人在他身后大哭道：“兄弟，我對不起你啊!我不是人，我做了缺德事啊，我遭了報應啊，我倒了大霉啊!”

哭昏了頭的李書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他哭著問：“你是誰啊?”對方哭著說：“我是‘痛心疾首，也是你原先的老板鄭天精啊!我……我被人坑了，我的公司早就資不抵債，就起歪心吃了你們的工資，坑我的人就是這里這個工地的老板喲!我現在成了比你還窮的窮光蛋了。我知道警察正到處找我，我……我把家具手飾全賣了，明天就去派出所，我砸鍋賣鐵也要付清你們的工資啊!”

李書一聽這話和這聲音，這“痛心疾首”確實是曾經的老板鄭天精。他一把抱住鄭天精的肩，大哭道，苦啊，我們都是苦命人啊……”

兩天后，李書接到通知去派出所領到了鄭天精補給他的18000元工資。他問鄭天精哪里去了，警察說不知道。

一個月后，一蹶不振的鄭天精接到李書的電話，說他開了一個店，生意很好，他請鄭天精跟他合伙經營。問什么店，李書說去了就知道了。

鄭天精到了李書說的地方，李書微笑著上前握住他的手。再一看，李書身后的店門上方招牌上有四個大字——“盡情哭吧”。

李書說：“我看明白了，人生在世，失意傷心在所難免，我找哭找出了這么個哭吧。提供專門的房間和營造氛圍的音響燈光，為失意者提供發泄場所，我順帶也掙幾個‘眼淚錢。你看看這對聯還行吧?”

鄭天精一看，門兩旁果然有一副對聯：

“進去任淚水蒙面哭盡心中苦，出來讓自信盈胸笑對人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