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 山
按說,宋徽宗的“美色消費”,應該沒什么好“漫話”頭的。人家是天子,是生殺予奪的皇上,自古以來,誰見過對皇帝的“美色消費”說三道四的?那可是人家祖上或者本人,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掙來的,是牛X哄哄的特權,誰叫爾等沒那個祖上,或曰不是皇帝的呢?有能耐,你也去比劃一個呀!到時候,還不照樣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任爾東西南北風?
可是,偏偏事有湊巧,宋徽宗是個例外,他的“美色消費”就很扎眼,很違“規”,一不留神成為眾矢之的,屢遭后世詬病。因此,“漫話”兩句也就未必沒有意義。
書歸正卷。宋徽宗是有名的亡國之君,做了俘虜后又莫名其妙地客死他鄉,問題自然是千車載不盡,萬船裝不完。但他的“美色消費”之所以多有微詞,群眾反應強烈,問題并不是出在“亡國”二字上,也不是因為死無葬身之地,后世就揪住不放。更不是他得隴望蜀,見異思遷,欲壑難填,利用職權將天下美色通吃一空,剩些清湯寡水擺在那里,弄得朝野官民君子小人們都干瞪眼,大家怨聲載道(想來風流皇帝宋徽宗,縱然有那念頭,也恐怕力不從心)。而是他老先生干了件國人認為實在是有失“體統”的蠢事,那便是他與京師名妓李師師有染。說白了,就是他不該跑到青樓里去“消費美色”。要知道,那可是“非典型消費”!
宋徽宗的“嫖娼”丑聞,當時有沒有知名度,不得而知。但自從《水滸》問世以后,其影響幾呈三維態勢則是無疑的:一是婦孺皆知,二是臭名遠揚,三是永載“史冊”,成為“男女作風問題”上既犯眾怒又創紀錄的斷頭鐵案,遠比克林頓“消費”萊溫斯基那個“拉鏈門”案有名得多,糟糕得多。
因此,古往今來,世人對他這個“消費”就多不屑,多嘲弄,多指責,多詈罵。這當然很對。皇帝又不是市井潑皮,你跑青樓里去消費,像什么話嘛!你不怕有失體統,有失“國格”、人格什么的,子民們還丟不起那個臉呢!
但是,以“瘦金體”開一代書法先河的宋徽宗,說什么也應該算個飽讀詩書之人,即使再迂腐,再弱智,也不可能不清楚這個道理,更不可能不知道清議之可畏。要不然,他何苦每次去幽會,都要喬裝打扮一番:青衣小帽,輕車簡從,借著夜色,悄悄溜去,生怕弄出動靜?甚至還命人在御街地下挖出秘密通道,以為長久之計?這些就足以說明問題了。
既然知道厲害,他又何以偏要朝那煙花路上走(最初當然是受童貫們的蠱惑,或許逢場作戲,到后來就不能還賴童貫那廝們了,“逢場作戲說”顯然也不能成立),給自己糊一身臭屎,不怕弄得斯文掃地,聲名狼藉呢?這就使人不得不懷疑,他那個“消費美色”問題,似乎并不像我們想象的那么簡單:
首先,皇帝不缺可餐之色?!昂髮m佳麗三千人”,哪一個不是秀色可餐?要“消費”什么樣的美人沒有?事實上,宋代的“后宮佳麗”又何止三千!
其次,皇帝不缺競爭優勢。就如同今日某些靚女紛紛搶著傍大款樣,一國之君,還有誰的“款”比他更大?要知道,多少美人都翹首以待那“金風玉露一相逢”的“消費”喲!
第三,皇帝不缺占有之“理”。有“天命神授”提供的“理論支撐”,有“三綱五常”搬來的倫理護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只要他看上的美人,哪個不是他的?社會輿論誰又會伸出老婆舌來?
第四,皇帝不缺“變通”之策。對李師師而言,只要他開個口,眾位愛卿,那些個足智多謀的飽學之士,尤其他的文雅“知音”蔡京之流,有的是“正”名分的高招,那還不是他們一句話!即使滿朝文武全是一幫飯桶,也還可以向前朝去取經的。君不見,當年之唐高宗李治,為了把他老爹“消費”的女人武媚娘,“名正言順”地弄到自己手里,不是利用佛教做文章做手腳做遮羞布,把人“趕”到尼姑庵里去“出家”,大玩了回裝模作樣的把戲嗎?
因此,那頂不甚好看的“消費美色”帽子,宋徽宗實在犯不著這么一直戴著的。
既如此,那他又為什么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將這頂帽子一路戴下來,而不去動用皇權,干脆一乘轎子,先把人抬回去再說,卻偏要躲躲閃閃來一個“偷歡秀”呢?要知道,在那個并不太平的年頭,一個君主如此孟浪,那風險可是隨時都會要了小命的呢。宋徽宗又不是毛孩子,豈能不明白?
這樣看來,似乎也只有一條解釋或可說得通點,那便是李師師出于種種考慮,本人不愿進宮,而宋徽宗又把她看成是一個有尊嚴的人,予以尊重。否則,這場“偷歡秀”是很難秀得下去的。如果這個推斷還算勉強說得過去的話,那么,宋徽宗這個“消費”里,就很難說沒點耐人尋味的東西了,比如,愛情因子,書生秉性?
一個至高無上的皇帝,能夠去對一個風塵女子用情,這能不能看作是中國歷史上,唯北宋王朝所獨有的一條花絮呢?僅以嘲弄相鄙夷,相詈罵,恐怕難概其全吧?為什么人們能夠把賣油郎獨占花魁當成佳話美談,卻對宋徽宗用情李師師多有非議呢?難道宋徽宗不是另一意義上的“賣油郎”?
這條“花絮”引出一個疑問:皇帝可以“光明正大”地占有天下美女,卻不可以鐘情于一個風塵女子,我們是不是又被那個無處不在的儒家文化牽住了鼻子?
說到這里,誰都會不難想起如今的一個流行詞——潛規則。宋徽宗正是自己擺錯了位置,違背了“嫖娼庶民可為,而皇帝不可為”這個潛規則,才遭致物議如潮,乃至永世不得“翻身”的。否則,換個場所,他就是把天下美色“消費”得一干二凈,看誰去說他一個不字?
官大,王法大,皆不及儒家文化的規則大。作為書生皇帝,宋徽宗恐怕至死也沒能明白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