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組詩選六)

閆海育

李杜

李杜的李是李白的李，李杜的杜

是杜甫的杜，他說自己名字顯狂

人倒平實，認識他之前，最好先

認識一頭貝多芬自然卷曲的美發

如果你行走一條生為弱者的小路

一定會逢見一棵丑棗樹，這一瞬

陽光落在黃土塬上，矮矮的高粱

還蹲在高高的山脊，脆弱的草葉

就含在嘴里，他說家園可能很小

像一枚可以取暖的火柴，或者是

一棵生長在詩里的石榴樹，夢中

走進的居所，不是家園而是莊園

扎根城市，才懂得為自己塵土與

塵土之間塵封的鄉村，恩愛成病

思想的手每每觸痛靈魂，因為愛

連同命運，因為悲傷才學會歌唱

這是一個流浪得精疲力竭的歌手

只想給所有馬都插上鳥兒的翅膀

一路往北，他迷失在仲夏的草原

草原因為一名詩人的到來，不再

是夢，而是一個夢想，月亮真大

草地真大，今夜是世上最大的夜

希拉穆仁，你是青青草葉的露水

是慈愛，是方舟，是蒼茫的寧靜

是牝馬，是蒼鷹，是一次次耳語

聲音之上的聲音，于左于右都是

一樣的心境，愛，能不能使桂樹

還原為樹下依然故我等你的情人

醉人花香滋養著乾達婆式的歌者

必須用純潔的語言來和親者說話

為善良的人們失聲痛哭，一個人

占據了心房，周遭一切皆成虛妄

五十四章哀歌奔涌，荷馬在天堂

撫弄著琴弦，每一次民歌的感動

好像他看到滿山的野花，雖不曾

養育，卻在他到來時綻開了花蕾

唐晉

唐晉姓武，但不能稱呼武唐晉

他的真名除了戶口簿、身份證

還會準時現身于某日報的清晨

如露珠映照昨日的光輝，為此

他必須穿過月黑風高的新建路

這樣的時刻最適合去殺人放火

沒有人跡，也很少穿梭的車輛

但他會停下來向一盞紅燈致敬

紅燈多么像通紅通紅的太陽呵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旭日東升

只能讓自己的早晨從中午開始

唐晉居太原，桃園二巷和三巷

之間，歷史上的桃花開得燦爛

他惟獨喜歡唐朝，常常步行在

長安的朱雀大街，東市和西市

把城里的建筑逐一分配給博友

我就住在西城墻腳下的崇化坊

推開后窗，可以看見獨坐幽篁

吹陶塤的公主，城內四通八達

網絡時代，我們基本足不出戶

就能走進千家，偶爾也乘馬車

找一處酒舍談詩會友不亦樂乎

唐晉的唐可以理解為唐僧的唐

玄奘，偉大的魔法指引著圣殿

逃亡中的天空，遠在火焰之上

閱讀是一次苦役也是一場盛宴

我曾披著雪花假扮寒冬夜行人

高舉金樽，邂逅不存在的騎士

卻無力擊破那一座隱形的城市

隱形的詩歌在風中不息地傳唱

又像一本經書，風每翻過一遍

就給世界布一次道，講一次法

只能用聆聽感知這天籟的聲音

趙澤汀

如果在湖邊遇見一個垂釣者

身旁放著一冊散落的文本夾

請不要驚擾他，他的釣桿上

懸著一只蝴蝶，他的前半生

就結束在這只蝴蝶出現之前

他是趙澤汀，有時叫趙澤亭

深居簡出，吹奏大地的樂器

發動了小有名氣的滅鼠戰役

也曾讓商鼎隨朝代一起埋葬

又因銹跡的年齡而身價哄漲

趙澤汀寫詩，收藏古董字畫

喝酒之后最愛唱的一首歌是

大河向東流天上星星參北斗

邊唱邊繞圈好像戲臺的武生

背負刺客地圖潛入一場夜宴

他和朋友創辦超超主義詩歌

詩歌的收益遠不如字畫值錢

貧困的黃金呵，吶喊的煤炭

趕緊趁好運，高唱流氓之歌

到大街上為生活弄幾元錢花

趙澤汀住在滹沱河畔，心卻

向往大運河前行又前行的水

他下揚州，不為皇帝的游玩

不為浪漫的煙花，懷抱古琴

動情地哭泣，二十四橋明月

縱使在歸途也依然把他照亮

白銀的光輝灑向唐詩的田園

他是豹子，是洛陽，是一駕

夢中的馬車，在午夜星光下

獨自悠閑地趕路，并且歌唱

宋耀珍

一個牙疼的人，疼總會消失

一首牙疼的詩卻在持續疼痛

就像他雖然離開自己命名的

西里峽谷很多年，峽谷的夜

依然會漸漸聚攏，罩住心靈

熱愛一份貧窮和痛苦的手藝

他對詩的解釋，可以是智者

情人、中年人或者樸素的人

可以是一場疾病，一個身手

敏捷的小偷，從成語、寓言

和失敗中，盜取經驗的磚塊

但必須用自己的方式來說話

他說，美不是雪白的浪花的

翻動，是這翻動和使之翻動

力量的組合，由此我記住了

新莊這個地方，并找到了美

他常在一場噩夢中回到故鄉

一再地遇見父親，看見父親

和父親重疊在床上，手捧著

病肺，好像有話必須對他說

又看見鄉間泥土路上奔跑著

土色的孩子，就幻想如果能

把黃色平面換上藍色的背景

花朵定會散發出迷人的芬芳

他相信，結識于詩會的少女

是上帝賜給的禮物，妻子是

照亮最美的夜晚唯一的光源

而我相信禮物是可以繁衍的

昨夜的光源緩緩延伸到黎明

是一道被稱作宋子奧的曙光

牙疼的時候，不要再去找他

此刻，他正泡在汩汩的溫泉

溫暖的石頭

一塊石頭，懷著溫暖的心情

從壺關縣西河溝村來到太原

卻不喜歡城市的粉飾，主張

消除，回到原生態寫作精神

這個命題，比阿寶們在央視

原生態唱法的提出還早幾年

他倡導詩歌應該往簡單里寫

詩意第一，不要對語言過度

破壞，拒絕一切偽裝的東西

他看父親從老家捎來的小米

是秋天純正的黃，黃土圪墚

的黃，莊稼黃透的黃，感覺

黃黃的太陽，就在心臟搖晃

他常在詩里想起白蛋和黑蛋

也會想起后溝有三孔土窯洞

住人或空著，其實沒有區別

那晚在天街，下小雨，醉酒

聽石頭講述一件入室盜竊案

一捆捆鈔票下面的文具盒里

放著他要找的，半塊橡皮擦

講一張肚皮上面放著另一張

肚皮，這不是色情是肉道德

他說，美酒，是高粱的垃圾

糧食是土地的垃圾，兒子是

父母的垃圾，他給詩集取名

瞧，這堆垃圾I并一直困擾

下一首詩使用什么樣的語言

還在一張照片里，腳踩垃圾

然后，寫了一百多行身體史

身體是存在的表象，相對于

心靈或靈魂而言，更能回歸

本能，讓華麗表達稀釋到零

金汝平

心情很好的時候，我讀金汝平的詩

心情不好時，我還是讀金汝平的詩

在那里總可以找見自己隱匿的影子

可以宣泄，陶情，無限度擴張內心

坐著他駕駛的語言轟炸機四處飛翔

向一頭獨角獸學習奔突，住進黑店

讓遠游無比驚險，看看懷孕的老鼠

冒充大象，爭論在盲人舌頭上肉搏

聽一聽烏鴉們宣稱什么，我們這些

鳥詩人就要歌唱鳥，歌唱芝麻開門

我們歌唱老鼠愛上貓，心情多么好

歌唱老和尚念經，念完誰也不懂的

第五句后，山下炊煙裊裊黃昏來臨

他說，一個詩人，注定要成為詩人

花兒離不開雨水，瘸子離不開拐杖

我們都離不開眼鏡，可惡的帕拉說

對付知識分子，摘掉他的眼鏡就行

讓他來摘吧，詩人是骨子里的事情

著名的金教授，教了那么多的學生

才發現沒有誰的求知欲比性欲旺盛

他研究辯證法和變戲法，堅決認為

不能戰勝平庸的生活，但必須戰勝

平庸的語言，詩人就是破舊的火車

冒著煙，喘著氣，追趕所謂的真理

雄辯的聲音嘹亮得壓過電鋸和馬達

一群侏儒提著斧頭尋找巨人的頭顱

殺一百個人是屠夫，殺死一百萬人

就能歌舞升平坐上偉大的黃金寶座

讓我們把美妙的歌聲唱給白骨精吧

愛上姐姐就傷害了妹妹，愛上妹妹

又傷害了姐姐，我們去愛赤腳醫生

愛殺豬姑娘，金燦燦的太陽照耀在

亙古的屠宰場上，寫一首笑瞇瞇的

打油詩，讓她枕著小夜曲酣然入夢

我們醉酒，我們歌唱，我們是一群

吹著喇叭舉著火把熱愛生活的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