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常文詩選

賈常文

一頭若有所思的毛驢

它沉默它轉過頭它滿懷感激與詩意

看著土地看著春天慢慢爬出從土里

它是如此善良而溫順

主人在與不在表里如一地好脾氣

它與平板車連在一起仿佛一對夫妻

一輩子糾纏不清的聯系

都想逃脫彼此到頭來誰也離不開誰

看住車或者被車拴住都一樣

它站在馬路邊靜靜地與車子一起

享受陽光藍天白云，對了

還有即將戰斗前的安寧

我看到它喘了口氣瞇起眼睛

若有所思地想今后的日子

苦著呢且漫無邊際

坡下的那塊地還有另一塊

還有別處的一塊塊更多更貧瘠

都需要它去打理去刨出希望與伙食

沒有辦法誰讓自己是一頭驢呢

一步一個腳印外加流不完的汗水

也未必能過上

好日子

跟這個世界是多么

格格不入啊

我走近它不想卻從它清澈的眼光里

看到了自己

私奔的雪

雪消門外千山綠，花發江邊二月紅

——題記

就在一剎那，下定了決心

和春天一起，私奔

沒有什么能挽留；能，擋得住

那個高傲而潔白的公主

不再矜持不再堅硬不再冰冷

從蘆芽山上

跌跌撞撞地，奔跑而來

和情人私奔。和春天

這個熱情而多情的小伙子

一起去遠方，看風景

最詩意的游戲與人生

一路上不是笑聲

就是歌聲

一路上綠了山川

紅了枝頭

一路上點燃了

多少人的青春，與愛情

一條清澈的小河從山上

幸福地跑來

從太原到岢嵐

估計是中國最慢的列車

慢得，足以讓你想象，一切

駛出繁華，駛出燈紅與酒綠

駛出女人千嬌百媚的呼吸

一步步，列車喘著氣

到雁門關外

到大山深處

到一夜征人盡望鄉的

邊塞詩中

仿佛從2009年，駛進北宋

甚至北宋更前

仿佛從春天，駛進冬天

看不到盡頭的

冬天

從太原到岢嵐

我們就在一路的緩慢中

看書，聊天，認真閱讀

山川與時間

他們變化的腳步好慢啊

比這列車慢多了

而我們，正迅速地

在北宋或者，冬天中

改變著，容顏

最美的月亮長在岢嵐的天上——寫在2008年中秋節前夜

從未見過的高潔、美與平易近人

萬丈光華如瀑布，在無聲中，撲向大地

撲向山川，撲向每一棵樹與每一個人

溫柔中蕩漾；清涼中沉醉

一張月亮，把陰暗與險惡，埋藏

一張月亮，最美的月亮，長在岢嵐的天上

一張最美的臉，女性恬靜的臉，女神高貴的臉

不偏不倚，正好沖著我，笑；風情萬種

用散發出的萬丈光華，笑我；和我一起笑

此刻，蟲子在浪漫低吟，狗在激動地狂吠

深情注視，這一輪月亮，這一張最美的臉

憂郁過杜子美的憂郁；達觀過蘇東坡的達觀

今夜，又以迷人的微笑和瀑布般的光華，見證

我鄉下母親的白發蒼蒼；我千里之外妻和女兒的

癡情張望；我孤獨的身影，徘徊在操場上

分居三地，一家人，分守在三個拉不住手的，點上

只有岢嵐天上的月亮，能同時洞悉，心思

傳遞牽掛與祝福；能把每一個不能相聚、不能團圓的人

照亮；讓我們知道，親人就在天上，就是月亮

讓我們在仰望中，再一次體會，蒼茫、相思與憂傷

在一只羊皮箋子上享受地老天荒

不動聲色地流動那只箋子

十五只羊皮組成的人類最初的船

在黃河的身體上從幾千年的歲月中流來

載著我們不動聲色地向

幾千年后的下游流去

黃河安詳羊皮箋子穩當而

我在時間的河流上在黃色的河面上

看天如何藍出深邃云如何白成蒼狗

看孔老夫子的嘆息如何變成水濺濕胸膛

看波浪在動與不動逝與不逝間

的自己一次次新奇一天天老去

享受高天厚土長河落日下的地老天荒

五十分鐘的漂流一輩子的生命旅程

慢慢悠悠卻又一刻不停地漂向遠方

平平緩緩卻總在看不見的地方暗流深藏

羊皮箋子的自由漂流讓我們在黃河的一截彎腸上

在沙坡頭將古往今來的滄海桑田丈量

把所有的生命丈量成比黃河更寬更長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