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一小步，黨內一大步　　

　　2009年9月15～18日，黨的十七屆四中全會在北京召開，其中，作為大會的主要議程，新形勢下的黨建問題成為各方關注的焦點。
　　發展黨內民主已經成為推進黨的建設改革創新的關鍵環節，起著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作用，這也是人們將對十七屆四中全會的關注聚焦于黨內民主的主要原因。而大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加強和改進新形勢下黨的建設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則為新形勢下如何開展黨內民主指明了方向。
　　此次全會除了提出“堅持民主基礎上的集中和集中指導下的民主相結合”，尊重黨員主體地位，激活黨員主體意識及進一步完善黨的代表大會制度以外，更指出，當前，改革黨內選舉制度以加強黨內基層民主建設為基礎漸進式改革，是發展黨內民主的突破口。
　　近年來，地方上在黨內選舉制度上進行了諸多實踐和探索，從被稱為“中共歷史上第一次黨員公推直選黨委領導班子”的四川平昌鄉鎮黨委班子公推直選，到四川省上百個鄉鎮試點黨委書記“公推直選”，再到眼下江蘇省南京市在全市范圍內、363個城市社區推行的“公推直選”。特別是此次南京市的“公推直選”，其覆蓋了南京市近一半城區人口。如此大范圍地在城市中推行黨內直選試驗，這在中共執政60年歷史上，尚屬首次。為此，本刊記者特赴南京實地采訪，試圖就該制度在南京市的出臺背景、施行現狀等問題作一個全面的了解。
　　
　　“過五關斬六將”
　　
　　見到谷寧麗時，是在南京市鼓樓區委的辦公大樓里，當時她剛參加完鼓樓區委組織的精神文明建設品牌推介會。這位現年55歲、身材偏瘦的工人新村黨委書記在鼓樓區乃至南京市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作為江蘇省中共十七大代表中惟一一位社區黨委書記，谷寧麗素有“小巷總理”之稱。
　　“我干社區工作已經有十個年頭了。”谷寧麗說。她曾是一名有近30年工齡的企業管理干部，擔任過南京輪胎廠車間副主任、廠房改辦主任、機關后勤工會主席，屬于企業中層管理干部，多次被評為“優秀共產黨員”和“先進工作者”。1999年，因企業效益和改制等原因，45歲的她被迫提前內退。
　　“勤勤懇懇干了半輩子，卻在中年時失去了工作，況且家里還有兒子在上大學，所以當時的感覺就是失去了依靠。思想情緒也比較糟糕，感覺到人生之旅走到了‘死胡同’。一次一個朋友說：‘中央門街道的社區最近改選，根據你的情況，你可以去試試看。”’　這一“試”就“試”了十年。谷寧麗從霉開始，去社區不斷地學習、實習。2000年1月，她被社區居民選舉為模范馬路社區居委會主任，并兼任黨支部書記。由于三牌樓街道(模范馬路社區所在地)和中央門社區(工人新村社區所在地)合并，從2002年開始，谷寧麗開始擔任鼓樓區中央門街道工人新村社區主任、黨支部書記。
　　今年9月，當了十年“小巷總理”的古寧麗又趕上了鼓樓區公推直選社區黨委書記。有過競選居委會主任經歷的她，心想競選范圍更小的黨委直選不是難題，一參加才發現“競爭程度不亞于社區直選”。
　　在這次“公推直選”中，所有參選人都是“過五關、斬六將”，參加各社區組織召開的公推大會，競選人發表崗位承諾，并接受黨員群眾現場提問等，每一輪都會有人被淘汰。“接受黨員群眾現場提問這道關就不好過。”也在這次當選的模范馬路社區黨委書記樊宗洋介紹說，“不少黨員的問題都很尖銳而現實，這不是在考競選者的臨場應對，而是真正工作能力的考驗。”
　　谷寧麗介紹說，在接受黨員群眾提問現場，一位老黨員就發問：“我們社區靠近長途汽車站和火車站，來來往往的人比較雜，請問谷書記，如果你當選，怎么增加居民的安全感?”谷寧麗當時就給出答案：“我將在技防的基礎上，發揮社區民警、黨員和群眾志愿者作用，我相信，只要每位居民緊繃安全這根弦，我們的社區治安一定能搞好。”
　　鼓樓區委組織部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此次整個換屆選舉工作分三個階段進行。從7月下旬開始，于8月底全部結束。主要程序是：通過民主推薦、信任投票、組織考察、街道黨工委決定的辦法，產生候選人預備人選，由黨員大會或者黨員代表大會直接差額選舉書記、副書記、委員。
　　在前期準備階段，主要是制定方案和發布信息。“街道黨工委采取多種途徑和方式，廣泛宣傳公推直選社區黨組織領導班子成員的重要意義。通過公告、通知、公開信以及會議等方式，公布公推直選的職位名額、任職條件、人員范圍、方法程序、時間節點等內容，鼓勵和動員廣大黨員和群眾積極參與，營造良好的民主選舉工作氛圍。”陳海濤說。
　　8月5日前期準備工作完成后，就進入了組織實施階段。“首先是公開報名和資格審查，通過個人自薦、黨員群眾10人以上聯名舉薦和黨組織推薦相結合OERdJ0wTrAmzpR/jWME0Ng==的方法產生報名人選。街道黨工委根據有關要求，對報名人員進行資格審查，內容包括：是否是正式黨員、是否有選舉權、是否符合任職條件、本人真實意愿等事項。”陳海濤介紹說。
　　這一程序完成后，就開始民主推薦和信任投票。具體做法是：以黨支部為單位，組織黨員和群眾代表，對通過資格審查的報名人員進行民主推薦，產生候選人初步提名人選。在此基礎上，由社區黨組織召開居民小組長(樓棟長)、社區內各級黨代表、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駐區單位黨組織代表等參加的會議，對候選人初步提名人選進行信任投票。社區黨組織根據推薦和信任投票情況，按照1：1.5的比例提出下屆社區黨組織候選人的初步入選建議名單。街道黨工委根據推薦和信任投票情況，班子結構要求等集體研究確定候選人的初步人選。
　　 然后，組織考察必不可少。“確定初步人選后，街道黨工委對我們候選人進行組織考察和民主測評，全面考察德、能、勤、績、廉，特別注重考察我們的工作業績和黨員群眾認可滿意度。”樊宗洋說。
　　根據考察結果，由街道黨工委進行投票表決，按照1：1.2的比例，確定社區黨組織候選人預備人選，并在選舉單位進行公示(時間為7天)。內容包括個人基本情況、工作簡歷、工作業績等，讓黨員和群眾充分了解。
　　組織實施階段的最后一項，就是在候選人看來最為緊張和刺激的直接差額選舉。“選舉前，街道黨工委向黨員群眾介紹候選人預備人選產生過程及基本情況。選舉中，采取競崗承諾方式，組織社區黨組書記候選人向全體黨員介紹自己任期工作目標和措施，解答大家關心的問題。”陳海濤告訴記者。
　　競選演講過后，169名工人新村社區黨員投出了自己的一票。現場計票后，谷寧麗最終以137票當選為新一屆工人新村社區黨委書記。她的“競爭對手”——中央門街道社會事務科科長王雁坦然地說：“雖然沒有選上，但這樣的選舉方式很公平，也給了我一次展現自我、提高自我的機會。”
　　
　　“推誰，選誰，我們說了算。”
　　
　　同為此次“公推直選”新當選的社區黨委書記，樊宗洋的過往身份卻有所不同，谷寧麗是以工人新村原黨委書記的身份參加直選，而樊宗洋在出任模范馬路社區黨委書記之前是鼓樓區民政局的副主任科員。
　　“這是因為鼓樓區今年在妙峰庵社區、模范馬路社區、鳳凰西街社區進行試點，這三個社區的書記由機關干部來競選。”鼓樓區組織部副部長陳海濤解釋說。
　　據介紹，該區22個單位、39名符合條件的機關干部報了名。“所有競選者都是公開報名產生，既可以個人自薦，也可以黨組織推薦，還可以黨員群眾聯名推薦。”如果能成功競選，當選者將“脫產”三年，安心到社區服務。
　　“社區黨委一般由七名委員組成，包括一名黨委書記、兩名黨委副書記和四名委員。在由機關干部參加競選的試點社區，機關干部只能競選黨委書記這一職務，如果落選，則回原機關單位繼續任職。在非試點社區，則像往屆一樣，報名人員既可以競選黨委書記、副書記，也可以競選委員，競選黨委書記的落選者自動進入黨委副書記的候選名單，如果黨委副書記再落選，則又自動進入委員的候選名單。”陳海濤說。
　　“隨著公推直選制度在南京市的實踐日漸成熟，群眾和黨員的參與積極性也越來越高。最后的黨員大會直接差額選舉現場也是座無虛席，還真有點國外競選總統的架勢。”樊宗洋笑著說，“通過競崗承諾、解答黨員和群眾提問，最后我僅以三票的微弱優勢PK掉了另一位黨委書記候選人，真可謂是險勝。”
　　作為一名有著35年黨齡的老黨員，王儒明以黨員代表的身份自始至終參與了此次模范馬路社區黨委領導班子公推直選的全過程。“在民主推薦階段，我們確定了黨委初步提名人選共14人(書記2人、副書記2人，委員10人)，經過信任投票后，確定11名候選人初步人選，包括書記2人，副書記2人，委員7人，然后在8月14日召開的街道工委會上，按照1：1.2的比例確定包括書記2人，副書記2人，委員5人在內的9位黨委預備人選。直至晟后經過黨員大會投票，選舉書記1人，副書記2人，委員4人。在某種程度上，推誰，選誰，我們說了算。”
　　關于這點，記者也在陳海濤那里得到了證實。“由于競選黨委書記的落選人員可以自動進入副書記的候選人名單，所以，我們事先準備了多套選票，畢竟，誰都可能落選。在黨委組成人員的當選上，我們組織部絕對不會橫加干涉，我們只負責具體日程的安排和現場秩序的維持。這次就有‘黑馬’產生，比如組織部原本看好某人當選黨委書記，可投票結果出來后，他卻落選了。落選就落選，群眾對誰滿意，黨員選舉了誰，我們就認可誰，我們絕不會擅自變更全體黨員的意志。”
　　新近當選的模范馬路社區黨委副書記張春華介紹，在機關干部競選社區黨委書記的三個試點社區，黨委書記的選舉工作和副書記及委員的選舉工作是分開進行的。“具體到模范馬路社區，黨委書記的選舉主要由區委組織部牽頭，由四名機關干部參加競選，經過民主推薦和信任投票后，投票決出兩名正式候選人，最后這兩名候選人在黨員大會上直接選舉產生，而副書記及委員的選舉則主要在街道工委的組織下進行。在召開黨員大會之前，這兩部分工作同時進行，直到黨員大會召開時出現交叉，包括書記、副書記和委員全部在黨員大會上直接選舉產生。”
　　
　　為什么是南京?
　　
　　2004年，南京市開始在單個社區試點‘公推直選”；2006年，所轄高淳縣全部八個鎮進行黨委領導班子“公推直選”試點；今年適逢社區黨委換屆之年，南京市委決定將“公推直選”擴大到363個社區進行。南京市儼然已成為中共推進黨內民主建設的試驗田。
　　“從個別試點到整體推進，從單向工作到制度建設，南京‘公推直選’積累了大量經驗，全面推開實際已經成熟。”南京市委組織部部長王奇曾對媒體表示。 　 有關南京積極推行“新政”的舉措還不止這些。早在1995年，南京市就開始試水公開選拔干部，2001年，南京市首次公開選拔市政府秘書長、市發展和改革委員會主任等正局級領導干部；2003年，首次公推公選兩位區長(白下區和雨花區)，并首次進行市區縣聯動公選，選出包括9名市管領導在內的65名干部；2005年，再次市區縣聯動公選，選出包括21個市管領導在內的107名干部，2008年，南京市政府47個工作部門一把手“集體臥倒”，重新公推公選，其中4個崗位的14名候選人上電視“競選”。
　　而從2000年開始，迄今連續開展八年的南京“萬人評議機關”活動更是在政界和坊間引起了軒然大波。完整的《綜合評價方案》、數量眾多的群眾評議人聯系點和企業評議信息庫和規范的評議人讓整個活動看起來不再是一個新聞噱頭，而是真刀真槍的改革之舉。評議結果都是在第二年春節后第一周的機關大會上予以公布。對排名靠前的機關部門進行表彰，而排名末位的機關部門負責人被誡勉談話，限期整改，對連續排名靠后的部門負責人則進行免職。
　　雖然位于蘇南，南京的方言卻和蘇錫常的吳方言大相徑庭，而屬于北方方言，這一點和杭州很相似，其背后的原因是二者都曾經是多個朝代的古都。但相比于杭州的安逸，曾是民國首都的南京有著更多對社會的關注，這個風氣一直延續到了今天。比如在南京百姓中家喻戶曉的“南京四大名嘴”，影響力就不下鳳凰衛視的“名嘴”們，其中的東升又以敢于針砭時事而出名，“別人不敢說的，東升敢說，別人不敢罵的，東升敢罵，而且是公開地通過電視和廣播罵。”
　　“在南京這樣一個省會級城市之所以能頻出政治創新之舉，除了跟它的文化底蘊和市民意識有關，最重要的一點是經濟原因，畢竟，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對行政管理學頗有研究的學者告訴記者。
　　據其介紹，作為我國東部乃至全國的經濟強省，江蘇省的經濟地理特征別具一格。在其他省份，作為省級政治和文化中心的省會城市一般也是經濟中心，但江蘇省卻不然。眾所周知，“蘇錫常”的經濟在江蘇乃至全國都是翹楚，每年的全國“百強縣”評選，這幾個城市的所轄市縣都是名列前茅。兩相比較，差距就出來了’南京在江蘇全省的經濟地理中的處境就十分尷尬，歸根結底，就是因為它沒有強大的縣域經濟作支撐。
　　中國地方官員的晉升，被許多學者總結為“為增長而競爭”的“晉升錦標賽”，作為一種行政治理的模式，這是指上級政府對多個下級政府部門的行政長官設計的一種晉升競賽，優勝者將獲得晉升，而競賽標準由上級政府決定，它可以是GDP增長率，也可以是其它可度量的指標。
　　“既然經濟上受歷史和現實所限，那么，南京市的當政者就需要從另外一個角度選取突破口，這樣，政治創新就被推上了前臺，扮演了一個地域政治開路人的角色。”該學者說。
　　“不管怎樣，當一項機制越來越被關注，并取得了意想不到的經濟和政治回報時，就有一種內在動力推動著它繼續被改良和完善，乃至在更大范圍內得到推廣。拋開該機制形成的背后誘因不論，單就它的開創性和日趨制度化而言，就已經是在我國政治文明道路上邁出的一大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