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參加了１９６４年訪越軍事代表團

　　1964年越戰(zhàn)升級，應越南之邀，昆明軍區(qū)組織軍事代表團赴越察看地形，本文講述者是參訪者之一……
　　
　　我們是1964年8月15日左右接到軍區(qū)通知，要組織一個軍事代表團去越南。8月5日，由于北部灣事件的影響，美國轟炸越南北方的一些要點，當時形勢非常緊張。因此，應越南邀請，昆明、廣州軍區(qū)各組織一個軍事代表團去越南。昆明軍區(qū)代表團團長是副司令員陳康，成員有副參謀長趙華清，他們在軍區(qū)是分管作戰(zhàn)的：昆明軍區(qū)下轄的十三軍和十四軍兩個軍的軍長(十三軍軍長徐其孝，十四軍軍長查玉舁)、師長和團長，每個軍三個師九個團，加起來有十三四人，還有軍區(qū)作戰(zhàn)部、通信部、偵察兵部的部長，以及副司令和副參謀長的秘書；后勤部的人員有，左奎元副部長，思茅、開遠的兩分部部長，以及戰(zhàn)勤科長。我是唯一參加的二級部部長，如果在越南作戰(zhàn)，衛(wèi)生條件很差，疾病多，傷員不好運輸，所以需要衛(wèi)生部的領導參加，我就去了。廣州軍區(qū)代表團的成員結構也差不多。每個代表團三十多個人，都是帶兵打仗的，總共六七十人。當時軍委對我們傳達：美國在南方無法解決問題，因為南方部隊大部分都是從北方派去的，美國想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于是就轟炸北方公路橋梁，切斷運輸，造成混亂，進行威脅。美國有可能出兵，在北方登陸。我們黨中央對越南有承諾，如果美國在北方登陸，中國就出兵。我們代表團就是為此去的，主要的指揮員都去了，而沒有其他隨員，到那里就是看地形，讓指揮員了解情況，就是為了準備打仗。
　　我們做了一些準備，主要是禮節(jié)方面的，越南是兄弟部隊，我們代表解放軍，要有禮貌。穿便衣，不可能穿軍裝，每人做了兩套，和中山裝差不多。8月18日，我們坐汽車到河口，為了保密，晚上十點換窄軌火車，次日下午三點到河內(nèi)。越南派大車把我們接到比較好的賓館，在羅城賓館住下。我們到的當晚，南越西貢電臺就廣播：中國派了一個強大的軍事代表團到河內(nèi)。他們情報工作還是很厲害的。
　　到的第二天就開始介紹情況。他們把我們兩個代表團接到越南總參謀部會議室，那個會議室是法國人蓋的，法國人蓋的樓，都寫上，18××年蓋。越南人擺開大地圖，介紹他們的部隊在南越的情況，只是南方的游擊隊無法給美國造成多大損失，在南方的部隊主要都是北方派去的。介紹的主要是怎么個打法，如何對付美國人。美國人火力強，占絕對優(yōu)勢，還有空軍支援，而他們利用南方的地形，叢林地帶，如何隱蔽自己，如何消滅美國人。美國人只要一出來，就想辦法消滅他們。那個時候他們還沒有條件打大的據(jù)點，主要是占領廣大農(nóng)村，讓美國人出不來。美國人蹲在據(jù)點里邊他們不打，如果出來找他們打了，他們就利用他們的優(yōu)勢，對地形的熟悉，和美國人打。這個方法是中國人教的，當然他們也摸索了一些經(jīng)驗。當時我們的同志就在下面說，這不是我們過去用過的打法嗎?很多戰(zhàn)術動作都是我們過去的原活，是我們紅軍和抗日戰(zhàn)爭時期用的東西，比如游擊戰(zhàn)、運動戰(zhàn)。主要說他們的優(yōu)勢是樹林，鉆進去打了就轉(zhuǎn)移，美國的空軍也就不管用了。他們部隊行動迅速，我現(xiàn)在仍然記得，他們在介紹情況時說過，部隊為了快速行軍跑步，輕裝輕得厲害，什么也不帶，就是牙刷，也要鋸掉半截，鋸掉的連一兩都不到，可見他們輕裝的程度。他們的部隊能吃苦，帶點干糧就夠了，所以美國人吃虧多，被消滅的多，對付不了他們，就空軍轟炸。可是轟炸也解決不了問題，因為野外運動戰(zhàn)打起來，他們盡量靠近美軍，美國空軍就不能發(fā)揮作用，只能轟炸供應線，以及懷疑他們集中的地方， “胡志明小道”被轟炸得厲害，但是也不起作用，因為它在森林里，轟炸解決不了問題。另外介紹了一些他們?nèi)俚拇蟮膽?zhàn)役、小的戰(zhàn)例。同時介紹了一些北方的情況，他們對美軍登陸進行了哪些準備工作，哪些地方是要點和防御的重點，美國人登陸了打算怎么對付。他們倒沒有說如果美國登陸我們(中國)去了該做什么，因為我們只是剛開始了解情況，只說他們。還說美國轟炸了哪些地方，給他們造成了怎樣的損失。
　　他們介紹情況當然只說他們的勝利，但是后來我們有一次到中國大使館做客，中國駐越大使朱其文在和陳康副司令交談時，當時我坐得比較近，大使悄悄地說，越南內(nèi)部也有不同的爭論，因為有些戰(zhàn)斗傷亡很大，代價很大。美軍火力重，他們當然不可能每次都傷亡小。他們自己不講傷亡情況。這樣的情況介紹持續(xù)了幾天，情況介紹完后，我們和廣州軍區(qū)代表團就分開了。
　　昆明和廣州軍區(qū)是這樣分工的，以宣光為界，西半部歸昆明軍區(qū)負責，東半部歸廣州軍區(qū)負責。我們考察是這樣，將來如果打仗，也就是這個分工，當時沒有明確說，但是這很清楚。介紹完情況后，就開始看地形，我們區(qū)域內(nèi)所有的公路都要走，往北要走到我國國境邊上，文山清水河地區(qū)。順著公路，介紹哪些情況呢?要防守的要地、高地；要防守的城市、要點；還有河流、重要的渡口。每到這些地方都要停車，大家走上山頭，越南的作戰(zhàn)處長展開地圖給我們介紹：該要點的特點、周邊的情況，以及如何防守。我們的人只是聽，因為過去不了解情況，剛剛到，沒辦法討論。目的在于給大家留下印象，如果將來打仗，這地方地形地貌如何，河流夏天冬天流速多少，部隊應該如何運動；有這樣的印象已經(jīng)很可以了。越南地方不大，順著公路轉(zhuǎn)一下腦子都能記下來，親眼看看比，也圖上要好很多。再一個就是介紹當年和法國人打過仗的地方，哪年打過什么仗，消滅多少法國人，以及一些法國人的據(jù)點，越南如何打下來，宣傳他們的戰(zhàn)果。陪同我們的是作戰(zhàn)部副部長，介紹情況的是下面的人，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人。看地形的范圍就是在清化以北，我們最南到達了胡志明故居，在順化，那是為了參觀。每到一處住下來都要準備好，如果美國飛機來了，到哪里隱蔽，不過美國飛機沒有來過。我們最后還去了南定、海防，本來這些地方屬于廣州軍區(qū)的，但是也讓我們看一看，南定、河內(nèi)、海防在紅河三角洲，是大平原，很好的地方。如果美國在這些地方登陸，是由廣州軍區(qū)負責，但是越南地方小，登陸后就可能打到我們昆明軍區(qū)負責的地方來。如果它登陸，兵力會很多，就往里推進。最后美國人一直沒存在北越登陸，也應該是考慮到國代表團已經(jīng)來看了地形，它不敢輕易出兵。如果光是越南本身，它出兵很容易，因為北方的很多部隊都派刺南越，兵力、武器裝備都不太足，美國人來了抵抗不了。越南西北地區(qū)都是山區(qū)，往東南走就是丘陵地帶。
　　看地形總共看了一個多月，吃完早飯就坐上蘇聯(lián)嘎斯吉普上路。一般住在他們的省軍區(qū)、大軍區(qū)。省軍區(qū)十來個人，和我們一個縣武裝部差不多；大軍區(qū)和我們一個專區(qū)差不多，一共就二三十個人。招待上非常熱情，因為那時候用得著我們。在河內(nèi)，每天都有燕窩吃，他們那燕窩比較多，這還是我第一次吃到燕窩呢，招待的規(guī)格比較高，我們很滿意了。
　　當時在國內(nèi)我們不大清楚中國和越南的矛盾。中蘇分裂后，態(tài)度最明朗的是朝鮮和阿爾巴尼亞，都支持我們；東歐其他社會主義國家跟著蘇聯(lián)。越南呢，大家都知道它在中間，不表態(tài)，哪邊也不得罪。胡志明和中國的關系非同一般。抗戰(zhàn)時期他從越南到廣西，被國民黨抓起來以后，周總理在重慶想盡一切辦法把他救出來，救出來他在延安住了好幾年。孫中山時代胡志明就當過(鮑羅廷的)秘書，那時他們就很熟。鄧穎超訪問越南時，胡志明陪著她在河內(nèi)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看，這是很少有的，又不是國家主席或者總理來訪問，就算是國家主席去了他也是找個副職陪，接見一下就行了，鄧穎超去了這樣，就說明不是一般關系。那時在蘇聯(lián)開國際會議，會開完后胡志明和周總理先到中國，過幾天才回越南。但是胡志明對于(中蘇)不明確表示反對哪個，這說明胡志明不會跟著蘇聯(lián)跑，胡志明死的時候說過，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共產(chǎn)主義陣營出現(xiàn)了矛盾，他很憂慮，但是他也不說誰對誰不對，就說相信這個問題將來會解決。他也沒說中國是對的，胡志明死后，大家感覺越南在態(tài)度上就疏遠了。
　　到河內(nèi)后，我們看他們的新聞紀錄片，發(fā)現(xiàn)外交活動中，蘇聯(lián)人活動多，中國人活動很少，中國人活動沒有蘇聯(lián)多，或者有些活動它也不報道，大家都認為它側(cè)重點不一樣，關于蘇聯(lián)的那么多，關于中國的那么少。這是一種情況。第二種情況時，地方上的官員態(tài)度也不一樣。接待我們的作戰(zhàn)部副部長很熱情，會說中國話。有些地方就不行。比如河內(nèi)省軍區(qū)的司令，態(tài)度就比較冷淡。到了西北軍區(qū)，靠近中國，態(tài)度就又不同了。那里的司令對陳副司令說： “你來我們這咱們敞開談，沒問題，我們這沒有修正主義!”他就公開這么講，他這地方觀點和別處不一樣，他也敢講。這個司令很明顯是同意中國觀點的。他說你們在別處談這些人家不一定同意，在我這談沒問題。不僅是他，他機關里的人也是這樣。這說明整個越南的思想不太統(tǒng)一。所謂修正主義，就是同情蘇聯(lián)的人。這個西北軍區(qū)司令員姓黃，會說中國話，在南京軍事學院學過兩年。當時越南是這樣的情況，比較老的多半都在中國學過，新的這一代在蘇聯(lián)學過；老的多半是同意中國觀點的，新的多半是相信蘇聯(lián)。1953年、1954年左右，我們在昆明南邊一百多公里的地方成立了一個學校，叫特科學校，專門培養(yǎng)越南人。校長、政委和管理人員都是越南人，我們負責保障，我還去那檢查過工作，住了幾天。那個學校有幾百人，住平房。在南京成立軍事學院以后，越南派高級干部在那學，當然后來到蘇聯(lián)去學的人多了。
　　我們到河內(nèi)軍區(qū)，司令比較年輕，沒問他在哪學的，對我們很冷淡。西北軍區(qū)司令政委卻很熱情，晚上組織舞會，講起話來直截了當。還有一次在河內(nèi)，他們總參謀部一個管運輸?shù)奶庨L給我們介紹運輸情況，在介紹當中卻插進來蘇聯(lián)庫爾斯克戰(zhàn)役，大家都比較反感，說介紹運輸講庫爾斯克干什么?搞了半天他是留學蘇聯(lián)的，很明顯是親蘇派。從冷淡、熱情和介紹情況來看，說明越南內(nèi)部是不一致的，當然領導機關應該傾向蘇聯(lián)，因為新聞報道都是中央掌握的。越往后蘇聯(lián)對越南武器援助越多一些，他們覺得靠蘇聯(lián)有保障，因為蘇聯(lián)能夠和美國對抗，這方面來講是靠得住的；再一個，從援助上來講，蘇聯(lián)給的武器裝備比中國的要好。我們從越南開始鬧革命就幫助它，援助它，說起來應該和我們觀點一樣，但卻不是這樣。越往后，特別是統(tǒng)一以后，觀點就不同了。我們訪問的時候，雖然越南希望我們替他們打仗，但是在觀點上已經(jīng)不是很一致了，那時才1964年，十幾年以后，變化就大了。中蘇分歧應該從1 958年左右開始，1 960年向我們正式傳達，公開了，1964年我們?nèi)ピ侥希桶l(fā)現(xiàn)他們的觀點已經(jīng)慢慢定下來了。從表面上來看，還是看不出什么問題的，不過分歧和惡化剛剛開始。
　　從經(jīng)濟發(fā)展來看，越南很落后，很窮。山區(qū)就不用說了，紅河三角洲都是大平原，水稻田，農(nóng)業(yè)條件很好，應該是最富的地方。可是到村子里去看，都是草房，偶爾看到磚墻瓦頂?shù)钠椒浚粏柗g才知道，這是村公所的房子，農(nóng)民沒有磚瓦房，只有草房。說明法國人在那里統(tǒng)治那么長時間，剝削、苛捐雜稅太厲害，不領導越南人搞生產(chǎn)，上稅法國人都拿走了。有時停下車來到農(nóng)民家去看看，很簡單，什么也沒有。越南天氣熱，冬天只穿坎肩、背心，被子也少見，只有毯子。只有點裝糧食的東西，一家的東西拿扁擔就可以挑走。紅河三角洲都是草房，就不用說山區(qū)了。紅河三角洲生產(chǎn)的糧食供應戰(zhàn)爭也不夠。我們出了河內(nèi)，到其他地方看地形，都有幾輛大車跟著我們，凡是在外面吃的肉和其他一些東西，都是從河內(nèi)帶，因為在其他地方籌劃這些東西都困難，當然我們幾十個人，他們就那么窮。到了西北軍區(qū)，住在山蘿，是越南幾個省會中比較大的，連個修汽車的地方都沒有，沒有工業(yè)。我們住的賓館，房間的電扇、床單、茶壺和茶杯都是中國產(chǎn)的。招待我們的水果，一看是青島的。西北軍區(qū)開舞會，有水果糖，一看是北京的。西北軍區(qū)的黃司令，看見擺著水果糖，在舞會快完的時候，當著我們的面，抓一把往口袋里一裝，說： “拿回去招待我那小孩!”他也不嫌我們看笑話，說明他們平時的生活都是很艱苦的。還有就是看過他們的軍官宿合，50年代解放到1964年都十多年了，他們干部比我們年輕，一般干部，包括營團干部，都住集體宿舍，進去一看，就是幾張床，沒有柜子，床板掀起來，就是抽屜，一個軍官就那么一點點東西了。所以它們經(jīng)濟太差，在街上轉(zhuǎn)轉(zhuǎn)，商店里東西很少，有點布匹，都是中國的，沒有自己的什么產(chǎn)品。稍微貴點的東西，都是中國來的。
　　說起援助，那時候，尤其是抗法戰(zhàn)爭期間，完全是無私的，要什么給什么。有好幾種途徑。一個是他們黨中央向我們黨中央要，我們直接給他；還有一種是我們云南和他們接壤，他們在北方也有活動，由昆明軍區(qū)和他們邊境軍區(qū)直接發(fā)生關系。他們總部和我們總部每年直接定下來，援助多少，通過廣西給他。一個是他的邊境軍區(qū)和我們直接聯(lián)系。北京的情況我不清楚，我們軍區(qū)后勤部從解放后，每年年初都和他們軍區(qū)后勤部會一次面。我還記，導這樣一件事，50年代初，駐在靠近越南的是十三軍，他們負責援越，是保密的。我們軍區(qū)后勤部開工作會，各軍的后勤部長都來了，十三軍后勤部長發(fā)言，說他們困難，他們需要的東西多，軍區(qū)給的少，說： “我們這個軍和其他軍不一樣，我們還有其他任務嘛，大家都知道，這是公開的秘密。”下來后，軍區(qū)后勤部長就批評他，說保密的東西怎么在會上講。以后援越的范圍就更大了，量也更多了，這個事情就由昆明軍區(qū)來管。后來他們要東西越要越多，主要是靠我們邊境的幾個軍區(qū)，可以說貪得無厭，武器裝備他們要當然可以，60年代后我們年紀大的多了，保健藥也有了一點，比如魚肝油丸，還有其他治心血管的。他們連這些都要，可是他們的人年輕，沒這些病，因為他們很多人對中國也熟悉，所以要的才越來越多，亂要我們有的東西。我們也沒有完全滿足他們的要求，后來隨著和他們觀點不同，也逐漸減少。有一次我們和他們的代表開會，我陪我們的領導和他們在一起，我直接聽他們說：“對我們的援助我們很滿意，雖然今年減少了我們還是很滿意!”他不能夠不滿意啊，他經(jīng)常和我們要東西。
　　我們看完地形和幾個海邊的地方后，就回國了，大概是1964年9月27、28日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