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愛情不是表演

　　1
　　
　　我是在電視臺廣告部遇見謝了然的，具體時間為兩年前。
　　彼時，他是新晉的廣告部經(jīng)理，而我只是一條因失去愛人而手足無措的可憐蟲。
　　是他發(fā)現(xiàn)了在門口徘徊的我，禮貌地問道，小姐，需要辦理廣告業(yè)務(wù)嗎?我揚起頭，他滿面陽光，我淚眼婆娑。
　　我……我想尋人廣告。我如是說，口齒不清，但他立刻明白我的來意，又耐心地安撫我，直到我清楚地說明整件事情。
　　第二天，本城電視臺黃金時段便播出了一條廣告。徐振林，男，27歲。附上一寸免冠證件照，期望有人提供線索，重金以謝。
　　其實我哪里出得起什么重金，就連廣告費，亦是謝了然墊付的。而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交下這位良朋知己。
　　到如今，振林失蹤已整整兩年。
　　
　　2
　　
　　當右眼皮開始不安分地跳動時，謝了然果然帶來了關(guān)于振林的消息。有線報稱，在臨市的公墓里找到“徐振林”的牌位。
　　兩年來，雖總有人為了“重金”而提供虛假消息，但這一次，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謝了然開車，一路上我失魂落魄，直到他輕輕拍打我左手的手背，我才發(fā)現(xiàn)它一直是顫抖的。
　　我用近乎祈求的眼神看著他說，昨天在夢里，振林才告訴我他快要回來了，他不可能死的，不可能騙我的，對不對?
　　只差一點，眼淚就要落下來。
　　謝了然便用一只手開車，另一只手握著我，仿佛害怕一旦松開，我就會追隨振林而去。
　　走在公墓的階梯上，兩旁的柏樹死氣沉沉，有風(fēng)一吹，就如同鬼魅般巍巍地晃。
　　我清楚地記得，整整走了九百三十一級階梯，再向左四十四步，振林嘴角那一抹微笑突兀地出現(xiàn)在我眼前，只是，這微笑凝結(jié)在一塊青灰色的碑石之上，顯得蒼白而凄涼。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們曾經(jīng)約定，他答應(yīng)我決不會比我先死。
　　世界天旋地轉(zhuǎn)，嗡聲一片，當我終于回過神來，已被謝了然的西裝外套緊緊裹住，頭亦深深埋在他懷里，胸前的衣襟被我的淚水打濕一片。
　　他用手指勾起我小小的下巴，坦誠地說，從今以后，即使你將我當作是他，也 沒有關(guān)系。
　　在那一刻，穿著白襯衣的謝了然就像是一個天使，亦是墜入深淵的我唯一的救贖。
　　
　　3
　　
　　公墓管理員取出記錄的文件，翻查了好半天，卻突然停下，以極其異樣的眼光上下打量我，你確定，你就是程鶴小姐?
　　我與謝了然面面相覷，均呈不明所以狀。
　　管理員指了指檔案上的立墓人姓名一欄，寫的分明是我的名字，旁邊還貼著我的照片。
　　即是說，振林的墓碑是我替他立的。但這怎么可能呢々我足足找了他兩年啊!
　　管理員附在謝了然耳邊輕聲說，她腦子是不是有什么病。
　　你才有病!我激動起來，朝管理員大吼大叫。謝了然架住我的肩，強硬地把我拉回他的車里，又為我系上安全帶。他摟住瑟瑟發(fā)抖的我說，程鶴別怕，別怕。
　　你相信我嗎?立碑的人不是我，振林也不可能會死。我死死揪住他的胳膊，像攥住救命的稻草。
　　他順著我的發(fā)線輕柔地理下去，傻瓜，我當然相信。
　　我于是松了一口氣。還好，他信我。
　　謝了然開車送我回家，我擰開收音機，正好是本市新聞臺。報道說，自從房地產(chǎn)項目金城花園被轉(zhuǎn)手后，房價已由原本的六千升到一萬。
　　金城花園在未開盤時已是炙手可熱的項目，可開發(fā)商卻在開盤前夕將整樓以低價賤賣，其中原因一直是個謎。
　　沒過幾天，謝了然竟然送我一串鑰匙。他含笑看著我的眼睛，常見你研究金城花園的項目介紹，正好我在那有一套房子空著，你搬去住吧。
　　我像觸電似的將他握著鑰匙的手掃開，鑰匙叭一聲掉了下去，我看到了謝了然受傷的眼神。
　　對不起，我只是覺得，沒有資格接受你的好意。我趕緊為自己的失態(tài)道歉。他努力擠出一個微笑，裝作不介意的樣子。
　　這令我更加難過。看著謝了然離去時落寞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間，我甚至愿意相信振林是真的死了。
　　然而，振林不會死，我深信他還生活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只要他還活著，我就不會停止尋找。
　　
　　四
　　
　　謝了然忽然得了很嚴重的病。
　　他在凌晨四點發(fā)短信給我，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難過。
　　我發(fā)誓我會的，因為當早晨醒來看見短信的第一秒，我的眼淚已經(jīng)止不住地落下來。
　　我瘋了似的穿上外套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打電話給他，可惜那頭再無人接聽。
　　到了他家門外使勁敲門，鄰居才告訴我，謝了然已經(jīng)被送往醫(yī)院。那位鄰居上下打量我一番，又補充一句，起初他死活不讓我們替他叫救護車，他說他不去醫(yī)院，大概就是為了等你吧。
　　我蹲在謝了然家門口放聲大哭，卻不敢去醫(yī)院找他。無法想象如果他死了，我該怎么辦。程鶴?謝了然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抬起頭來便看見他疲憊的臉。
　　我不顧一切撲進他懷里，我能想象到他是怎樣不顧醫(yī)生反對，堅決出院回家的。
　　在我的強烈要求下，我順理成章地成為了謝了然養(yǎng)病期間的保姆，負責照顧他的日常起居。這段時間，我過得很快樂，快樂得幾乎忘記了去尋找振林。
　　直到謝了然一位好友的來訪。
　　那一天，我在廚房沏茶時，無意間聽見他們的對話。
　　你明明是中毒，為什么不報警，
　　只是食物中毒而已。
　　沒吃過河豚，又哪來的河豚毒，你究竟在袒護誰?
　　他的朋友突然瞥了廚房一眼，我急忙躲在門后。
　　中毒。心臟噗通噗通直跳，我竟然差一點就忘了，謝了然是中了毒才會生病，而下毒的人，是我。
　　是我送了他一塊親手制作的芝士蛋糕，并在里邊加入了微量的河豚毒。不足以致命，但足以讓他品嘗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從未曾想過要他的命，但我需要一個進入他家中的理由，以及，給他一點小小的懲罰。
　　
　　五
　　
　　我決定，要將自己作為讓謝了然中毒的補償。于是，趁著濃烈的夜色，我光著腳丫跑到他房門外，悄悄推開一條門縫往里看。
　　謝了然還沒睡，他靠在床頭，捧著一個文件夾仔細地看，那副眉頭微微糾結(jié)的認真模樣，不禁讓我笑出了聲。
　　他立刻發(fā)現(xiàn)了我，驚慌地扔下手頭的文件，程鶴，門怎么打開了。
　　他當然不知道，這門鎖早在白天就被我故意弄壞了。
　　我走到他床前，把身體蜷縮進他的懷里，我只是想讓你抱抱我。
　　右手一掃，觸碰到他先前所看的文件，他立即反手把文件塞進枕頭下，可我還是看見了資料上的兩個字，金城。
　　倒吸一口冷氣，我抽出那疊文件，密密麻麻皆是兩年前對金城花園事件的報道，并且，在一份復(fù)印件上，赫然印著我的名字與照片。
　　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謝了然噤聲。眼淚一滴一滴掉在我的照片上，照片便與我一同哭泣。
　　爸爸本是我唯一的親人，兩年前卻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騙以低價賤賣他一生的心血。而騙他的人，就是我曾經(jīng)的丈夫徐振林。
　　之后，振林不知所蹤，爸爸緊接著與世長辭。
　　我發(fā)誓要找到振林，只為親口問一句，為什么。
　　當我知道振林曾贈予謝了然一套金城花園的房子時，我便將目標鎖定。幾次試探之后，我認定謝了然不認識我，因此才出現(xiàn)在電視臺，請求他幫助我尋找振林。
　　卻不知，原來起初的起初，他就知曉一切。
　　謝了然突然伸手將我緊緊抱在懷里，程鶴，讓一切都過去好不好，我?guī)汶x開。
　　他一字一句，告訴我事實的真相。原來，振林接近我的目的便是為了那金城花園。后來以低價接手金城花園的人，給了他一千萬。而謝了然，正是那場交易的見證人，因此才得到一套房子。
　　他輕輕撫摸我的臉，若早知會愛上你對不起。
　　你覺得虧欠我，所以才幫我的對不對，你想要補償，所以打算送我金城花園的房子，甚至你明白是我下毒害你，也不愿報警。
　　謝了然還想握我的手，可我卻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他，咬著牙對他吐出三個字，我恨你。
　　我跑出他的家，心里灌滿了凜冽的寒風(fēng)。在知道一切真相之后，我恨謝了然。我也恨我自己，因為我發(fā)現(xiàn)，我的恨不是源自他參與了振林的陰謀，而是源自他對我的好，是始于愧疚。
　　當心疼的感覺鋪天蓋地般襲來，我才終于明白，我愛上了謝了然。
　　
　　六
　　
　　在那座與謝了然一起來過的公墓里，我找到管理員，遞給他一筆錢。
　　我曾許諾，若是此計能找出振林的下落，就會給替我立碑的管理員一筆不菲的報酬。
　　是的，立碑之人就是我。在我的設(shè)計中，若謝了然真的認識振林，那么在看見他的墓碑之后，一定會想辦法聯(lián)系他。而我亦能利用這種假象，令他生出我或許在精神上出現(xiàn)問題的錯覺。如此一來，便可加深他對我的同情，我更能尋找貼近他身邊的機會。
　　就好比那次中毒，我以為，他是認定了我精神錯亂，才沒有報警追究我的過失。
　　可是如今，能不能找到振林，對我來說已不再重要。
　　我只想離謝了然遠遠的。
　　
　　尾聲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我在一座偏遠的小縣城里，過著與過去無關(guān)的生活。
　　不開手機，不上網(wǎng)，不看電視。仿佛這樣，就能斷絕一切想念。
　　然而，每當在無意中路過家電商場時，我仍舊忍不住，會偷偷看一眼有謝了然在的電視臺。
　　忽然有一天，當我路過家電商場時，便毫無預(yù)兆地哭了。就如同在電視臺，我第一次與謝了然遇見時那般淚眼婆娑。
　　只因電視里正播放著一則尋人廣告，程鶴，女，25歲。懇請所有看見她的人告訴她，我愛她。
　　而旁邊附的那張照片，是我與謝了然唯一的一次合照，在明媚的陽光下，我站在他的身旁，露出幸福甜蜜的微笑。
　　
　　責編　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