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離畢業(yè)不到一個學期了,當我終于下定決心買來這尾通體淡藍的小魚,每天癡癡地看著它搖頭擺尾時,我知道,對蘇晨的暗戀,我已不能自拔。
但蘇晨不知道,他溫暖的笑和永遠瀟灑的奔跑,屬于籃球場和一大群女生的尖叫。
那是最后幾個月進入畢業(yè)設計調(diào)查的階段。教市場營銷的老師對著我們這群即將離校的男男女女格外和藹可親,說:“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這次的商品市場調(diào)查按男女搭配分組,一個男生帶一個女生。”教室里哄笑歡呼一片,立馬所有的目光織成了交錯的網(wǎng)。但他話鋒一轉(zhuǎn)又說:“別想一邊去了啊,主要是出于安全考慮,分組由我定!”教室里的笑聲更大了。
就這樣,我和蘇晨分到了一組,那一刻我心中有如小鹿般亂撞。
穿著球鞋跑跑跳跳三天調(diào)查,京城的風花雪月森嚴奢華與我無關,那幾日,是我的人間天堂。
有一次在王府井,我把鑰匙掉在了地上,蘇晨連忙幫我撿起,還順手幫我系緊了松散的鞋帶,并說:“當心絆倒。”
這是第一個肯為我彎腰的男孩,想來,要死死地愛上一個人,其實一瞬就夠。
街邊擺了一長溜各式各樣的魚缸伴著漂亮的小金魚,蘇晨走上去看了許久,其實這與調(diào)查內(nèi)容無關。
我確實痛恨自己的怯弱,認準的一份感情,只是成了夢中渴望的一道風景,終究還是沒有勇氣走過去。隨著調(diào)查的結(jié)束,蘇晨的離開,我只把心貼在了他的身上,與風月無關,離愛情更遠。
于是就去買回了這尾淡藍的魚。魚很快樂,吹著泡泡,給它喂食時,心有千千結(jié)。就一遍遍地傻想,在一個溫暖的午后,最好是在綠綠的林陰道上,我和蘇晨對面走來,然后,我把魚交給他,他把心還給我。
想了,笑了,又流淚了。現(xiàn)實不是小說,沒有人來刻意設計一個浪漫的場景。我依然只能天天看著我的魚,同時在人堆里找一個熟悉的背影。
那天就是這樣癡癡地想著抱著魚缸走向那一排水龍頭去換水的,順手還拿了我的簡歷表上交輔導員。接好水,轉(zhuǎn)身,突然被一個人撞了個滿懷,手里的魚缸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哎呀一聲大叫。是蘇晨,手足無措地看著眼圈泛紅的我。地上的小魚在無奈地掙扎,他像是猛然驚醒,一把抓起了小魚放在了自己還剩半碗水的飯碗里,嘴里連連說:“對不起,對不起!有人在等我,著急了,我一定賠你。”
我無語,設想了無數(shù)次的邂逅,卻還是,以打碎為結(jié)局。
他又低頭看了看我的腳下說:“你看,淌了一地的水,把你的鞋都濺濕了。”
此時卻傳來了呼喊蘇晨的聲音,是一個清脆的女聲。蘇晨慌慌地高聲答應,無助地望著我。
叫聲還在繼續(xù),我突然淚流滿面,對他說:“那淌了一地的,是淚!”說完轉(zhuǎn)身捂著臉跑開去。我想,從此,可能封存一個記憶和身后屬于一個男孩怔怔不解的眼神。
(2)
我是喜歡北京的,但最終選擇了離開。
聽到一些傳言,蘇晨有個女朋友,是北京本地人,她爸爸在國家某外貿(mào)部門工作,蘇晨撞大運了,可以留在人人向往的京城。
我以及我心情的逃離,就像是當初碎了一地的玻璃,和至今還飄在我耳際的呼喊。
我回了東北,在沈陽一家企劃公司安頓好了自己。
只是再也沒有心情養(yǎng)魚,將電腦的屏保設成了熱帶魚。每每看著那群高科技制造的生命在屏幕上靈活地游動,心中就如那一串串冒起的水泡,冉冉飄升,然后破裂,周而復始,不知疲倦。忽而就眼圈泛紅,想象著那滿屏的水,是不是我日日地盯著看,變成了我的淚。
但僅五個月后,我就日日對了安蕾的笑臉。
新應聘進來的女孩,和我坐寫字間對面,睡在了同一間宿舍。
初來時就調(diào)皮地沖我眨眼,不幾日就想著法兒逗我笑,快樂而純情。
我喜歡她制造的輕松,我也盡我所能給了她工作上的輕松。只要有外調(diào)任務,我都和她一組,我?guī)缀醢铝怂械墓ぷ鳎煽儏s是兩個人分享。偶有失誤,我主動承攬,讓她順利地度過了三個月試用期轉(zhuǎn)正。安蕾感動地抱著我,熱淚盈盈,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我要是個男的,一準兒娶你!”
我笑了笑,巧妙轉(zhuǎn)換話題對她說:“安蕾,你真快樂。”
她眨眨眼說:“我快樂時你不快樂,我不快樂了你可能快樂;你現(xiàn)在不快樂,所以我要快樂!”
我跑過去,作勢要掐她,她一邊躲閃,一邊咯咯地大笑。我說:“死妮子,和我玩深沉!你真把我當小孩子耍呀?”
安蕾就一臉壞笑說:“那我們?nèi)プ鲆患笕说氖抡樱俊?br/> 我愣愣地望著她。
她一笑說:“瞧你嚇的,今天是周末,我只是想請你去酒吧喝點酒,和你談談我的心情。”
這樣快樂的女孩該有怎樣的心事?我點點頭。
(3)
風信子酒吧確實情趣盎然,纏綿的音樂,總是挑逗著這個城市男男女女的心。
安蕾和我叫了紅酒,我淺淺地嘗了一口,臉騰地就紅了。安蕾卻是一仰脖就見了底,微微地咳嗽。我過去拍著她的背說:“干嘛呀?傷身體的。”
安蕾的眼圈已有些泛紅,抬起頭望著我還兀自紅著臉說:“雪兒,你真漂亮!”
我啞然失笑,她說出的話總是讓人樂不可支。我說:“你才是又漂亮又快樂的小妖精呢!”
“真的嗎?”安蕾呆呆地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咯咯地笑了,是那種與酒吧氣息相吻合的笑,曖昧而開放,我立馬感到了有男士目光的晃蕩。
安蕾只是大口地喝酒,像是微醉了。然后起身,說去洗手間。在她轉(zhuǎn)身的一剎那,我發(fā)現(xiàn),她的眼里有淚。
“她有怎樣的心事?”我胡思亂想起來。
答案出不來,安蕾卻出了事。在回座位的走道上,幾個男人擋住了她,言語極盡挑逗。爭吵,拉扯,還有杯子碎在地上的聲音。
我猛地沖了過去,擋在了她面前,大聲說:“她是我妹妹,你們無恥!”
最后,是我們一起去了附近的派出所,再最后,是凌晨兩點,我和她坐在了回宿舍的馬路邊。
一直以為快樂的安蕾此時淚流滿面,我安慰她。她突然抬起頭問我:“你剛才說我是你妹妹,還算數(shù)嗎?”我說:“當然算數(shù)!”
安蕾重新笑了,靠在我肩上,聲音像從風中飄來,有著熟悉的味道:“好姐姐,你終于還是讓我明白,什么叫敢愛敢恨。”
我拉起她,說:“咱倆別演肥皂劇了,回去吧!”
(4)
陽光從窗子透進來,明晃晃的。我睜開眼,一看表,已是上午十點,昨晚的折騰,讓我睡得很沉。
房內(nèi)不見了安蕾,正自納悶間,發(fā)現(xiàn)了桌上有一封信,上面寫著“姐姐啟”。疑惑著打開信,是安蕾留下來的。
“雪兒姐姐,請允許我一直叫你姐姐,并請你原諒一個為愛瘋狂的妹妹。我其實就是蘇晨的女朋友。我恨過你,因為蘇晨的人留在了北京,心卻被你帶到了這里。我更恨蘇晨那擺了一滿屋的魚缸,還有成雙成對的小金魚。但唯獨,放在中間的一個魚缸里永遠只游著一尾淡藍的魚。我曾不止一次地買回另一尾放進去,但每次蘇晨都撈了出來,并說另一尾注定不是我。一次他喝醉酒后,拿出一張表格樣的東西失聲痛哭,嘴里不住地呼喊著你的名字。我一看,是你的簡歷表,從你的出生年月知道,你就是一個雙魚座的女孩。一切都明白了,這些讓蘇晨看得比我還重的魚,和你有關。但我真的愛蘇晨,我一邊鬧著求爸爸將他留在北京,一邊哭著求他不要離開我。我以為只要留住了他的人,就有了我的地老天荒。但哪知,我卻不如魚。我就想打碎所有的魚缸,一向?qū)ξ胰萑痰乃麉s是徹底爆發(fā)了,將我推到了地上。那一刻,我知道,我的愛情因為魚,還有和魚有關的一個女孩徹底破裂了。我不服氣,我按著簡歷表上的家庭電話給你媽媽打電話,說是你同學,問清了你的地址。我要親眼看看,是怎樣一個女孩,讓我輸?shù)眠@樣徹底。現(xiàn)在我親身感受到了,但也要走了,去另一個城市,開始我的新生活。我走之前自作主張把你的地址電話還有關于你的一切,電話告訴了蘇晨,我想,這可能是我最好的祝福了,其實,蘇晨一直在等你,是用心在等。
愛你的妹妹安蕾留。”
眼淚嘩然而下,我心中翻滾著說不清的滋味,也就在此時,我明白了安蕾曾和我說過的繞口令的真實含義,還有酒吧里總是要奔涌而出的淚。也突然明白了,那次嘻嘻哈哈的調(diào)查中,蘇晨曾無意地問起我的出生年月,過后,就對了滿街的魚缸和小金魚出神。天啦!物理和數(shù)學總是科學地告訴我們負負得正,可兩個暗戀的人,就如同隔了一幕純美的風景,總要等到所有的眼淚都流盡,才有豁然洗凈之后的兩兩對立。
情到別時才成真。愛情是一尾寂寂的魚,總是用眼淚將自己洗得過于美麗。每一次的擺動都是我前世的盼望,每一次的搖頭其實只是奮力游近。是不是眼淚多了,就化成了離不開的水……
此時電話響起,我感到,只能是蘇晨。
接聽,有暖暖的聲音,好像就印在昨天的心里。“雪兒,是你嗎?我買了另一尾魚,一直等著你來放進去!”
像風漫過寂寂的林梢,愛情此刻,在輕輕唱響……
責編/伊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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