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想不到,我一介堂堂七尺男兒,竟會被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女生追得無處藏身。
這不,一大早,凌小霜就站在我們家樓下,用她那超過80分貝的音量,肆無忌憚地叫喊著我的名字:“劉晨陽,劉晨陽——”
我被她嚇得面無人色,只好乖乖地從樓上現身。站在陽臺上,對下面的凌小霜吼:“你再殺豬一般亂叫,我就從這兒跳下去!”
凌小霜才不吃我這一套,她嘴里嚼著口香糖,仰著頭,笑吟吟地看著我。
“劉晨陽,劉晨陽……”
再這樣喊下去,只怕樓里的鄰居們就會有人打110報譬。無奈之下,我只好投降,匆匆跑到樓下,一本正經地對她說:“聽好了,我今天沒有時間跟你一起去瘋,也沒有時間跟你去泡吧、飚車、打臺球,因為我找到工作了,從今天開始上班。
“哦?”凌小霜吹了一聲口哨,上下打量我,“怪不得穿成這樣,我還以為你去相親呢!”我不理會她的嘲諷,板著臉將她丟在一邊,穿街而過,擠公交車上班。
上班的第一天,去隔壁部門的辦公室取文件,忽然碰見一個十分美麗的女子。一時間,我只顧傻傻地看著她,幾乎忘記了正事。她問我:“你是新來的?”我點點頭,卻說不出話。
回到辦公室,我悄悄問一位同事:“打聽個事兒,隔壁那個漂亮MM叫什么名字?”同事聽了忍俊不禁,笑出聲來:“MM?你什么眼神啊!她做你的阿姨還差不多,那是市場拓展部的林經理。”
每天上班都能遇到這個叫安穎的女人。只要她一出現,我立刻出現如下癥狀:瞳孔放大,心慌氣短,連手腳都沒有地方放了。
后來,我終于找了一個機會調到安穎的市場拓展部去,終于可以直接被她領導,心中忍不住竊喜。倚著辦公桌,聽她長篇大論地給我講規(guī)章制度和注意事項,我卻什么也沒有聽進去,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終于可以毫無顧及地看她,而不是偷偷摸摸地。末了,我風馬牛不相及地問她:“我可以叫你姐姐嗎?”
她被我看得失去了從容,紅了臉,像一朵芙蓉被夕陽涸染,于是輕輕地喝斥道:“在公司里,叫我林經理,私底下可以叫我林姐。”我吐了吐舌頭,退了出去。
平常的日子,我只能隔著玻璃窗,看到安穎在透明的辦公室里做事,她的身后有一盆馬蹄蓮,正開得絢麗,愈發(fā)襯得她美麗從容。
女人過了30歲,盡管是一個尷尬的年齡,但卻更像二遍茶,香味正淳,馥郁芬芳。聽公司里的同事說,她是一個離婚女人。我不由自主地想,什么樣的男人,肯輕易地放手這樣的女子呢?年輕固然好,芳華絕代,但那一股子青澀,也不是隨便哪個人都可以消受的。凌小霜常說,此之甘飴,彼之砒霜,大約就是這個道理吧!自己覺得好,未必人人都覺得好。
有一次,在公司的茶水間里,因為去得晚了一會兒,我喜歡的咖啡已經沒有了,剛好安穎沖了—杯,碰到我,于是就把自己杯里的咖啡勻了一半倒在我的杯子里。我歡喜得舍不得喝,把那半杯速溶咖啡當成寶貝一樣,放在桌子上。聞著裊裊升起的香氣,心中像有一瓣柔軟的蓮花漸次生開……
(2)
那是6月里的一天,和安穎一起去見一個客戶回來的路上,天空忽然烏云密布,不大一會兒,大雨傾盆而注,公路上濺起大朵大朵的水花,看不清路。
我慢慢把車泊在路邊,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只有雨水接天連地,迷蒙一片。安穎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我讓她順手替我調整一下后視鏡,可是怎么都調不對角度,情急之下,自己伸手過去調整,無意中,忽然觸到她溫軟的身體。我嚇了一跳,覺出她輕微的震顫。我的呼吸不暢起來,順勢輕輕地把她擁在懷里。安穎推開我,說:“不,不……”我用舌堵住她的唇,笨拙地吻了她。
她的唇有些冷,好一會兒才開始溫軟地回應我,糾纏我,像一條柔軟、靈巧的小魚,在我的嘴里游來游去。漸漸地,我迷失了自己,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那個黃昏,因為一個叫林安穎的女子,我心底快樂得像塵埃里開出的花朵。
我問她:“你抵御什么呢?我又不是壞人。”
安穎說:“你還是個孩子。”
我有些惱怒地爭辯說:“我不是孩子,我是大人,而且是個男人!”我把重音落在“男人”兩個字上。
她寬容地笑笑,不跟我做無謂之爭,讓我覺得自己真的是一個孩子,我沮喪得想哭。
8月,公司組織去海邊旅游,凌小霜纏著也要去,被她糾纏不過,我只好答應她,但費用自理,她聽了,頓時快樂得像一只小鳥。我知道她是醉翁之意不在“游”,但沒辦法,愛一個人是沒有過錯的。
這個瘋丫頭破天荒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位淑女。我驚訝地打量她,感覺像一個外星人——沒有了妖精一樣的長指甲,沒有了招搖的紅頭發(fā),洗盡鉛華,看上去還挺漂亮的。
這個沒心沒肺的凌小霜,挽著我的胳膊在沙灘上漫步,拉著我讓安穎給我們拍照,她的笑臉感染著身邊的每一個人,連安穎也跟著傻呼呼地笑。只有我,像一只郁悶的獅子,赤著腳在沙灘上走來走去。因為我怕,怕安穎誤會我和凌小霜的關系。
(3)
7天的旅游,漫長得像一個世紀。終于在最后一個夜晚,大家都去海邊篝火、狂歡、唱歌,我在酒店的走廊里碰到了安穎。昏暗的燈影里,安穎慘淡地笑,我拽住她的胳膊,拐進我的房間里。
我問她:“你為什么總躲著我?”她笑笑,說沒有。停了半天,安穎又說,“凌小霜那丫頭挺好的,適合你。”我逼視她的眼睛,問她:“你真的這樣認為?”她說是。我又問,她又說,是。只是聲音小了很多。我又問,是真的嗎?她不再答,終于哭出來,哭得止不住。她受了委屈的樣子深深地刺痛了我。我嚇壞了,把她擁在懷里,她用手捶我的胸,掙扎、抗拒,我不管不顧地用熾熱的唇,吻她的淚……
天亮之前,大家回來之前,安穎像一只輕手輕腳的貓,悄悄地潛回了自己的房間。
海邊旅游回來后,同事們都說安穎像變了一個人,盡管仍然是低調、溫婉、含蓄,只是那眉梢,那眼角,多了生動,顧盼生姿。
下班之后,她會偷偷地和我約會。我說:“不如我們公開吧!你怕什么?”她說:“我不是怕,只是覺得太委屈了你。”我說,“我不怕!”她說,“我怕。”爭不過她,只好依她。
下班后,急急忙忙地趕去濱河路的壽司店,遠遠地看到安穎正站在街角,和凌小霜在那里說話。我躲在胡同里不敢出來,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們之間,又有什么好說的呢?
一直等,等得心焦,等得太陽只剩下一縷殘紅,才看到凌小霜終于離去。我匆匆從胡同里跳出來,安穎一臉歉意地說:“不想吃了,突然沒有了胃口。其實那些紫菜卷,沒什么好吃的。”
那一晚,安穎破天荒地說:“晨陽,不如去我家里吧!”我點頭,問她:“凌小霜找你干什么?”她笑笑,說,“是女人之間的秘密。”
我從沒去過安穎的家,很大,很漂亮。關上門,還沒有來得及調勻氣息,安穎反身抱住我,熾熱的唇貼上來,世界末日一樣吻住我,吻得我喘不過氣來。她那么主動,那么狂熱,那么不顧一切,她的腰身柔軟得像一根面條,她的吻落遍我的全身……
我走的時候,她蜷在沙發(fā)上吸煙,并沒有起身送我。其實我不想走的,可是她不肯。
公司派我去廣州出差那天,一大早我去跟安穎告別。敲門,等了好半天,她才從門里探出半張臉,披了件灰綠的晨褸,愈發(fā)顯得面孔灰白。
她生疏地跟我說著一路平安之類的客套話,我忽然覺得心中隱隱地疼,想要抓住什么卻抓不住的感覺。驚鴻一瞥,在門的縫隙處,竟然瞥見門廳里并排放著兩雙鞋:一雙黑色的男式鞋,一雙精巧的女式高跟鞋!
我篤定了房間里有另外一個人存在,于是笑著問她:“不請我進去坐一會兒嗎?”她猶豫了一下,打開門,說:“進來吧。”
我進了那個只來過一次的房間,仍然是那么清馨溫暖,房間里沒有人,床上是掙扎過的痕跡,床頭柜上放著有一打那么多的杜蕾絲。
跟安穎道別,她臉色蒼白,有些站立不穩(wěn),但咬著嘴唇,似乎并不想解釋什么。我在心中對自己說:只要她有一分歉意的表示,我就原諒她!可是一直等到最后,她終究什么都沒說……
(4)
今年春天的時候,我娶了凌小霜。
凌小霜不再像從前那樣泡吧、飚車、吹口哨。她變得像安穎—樣,溫婉安靜、低眉瀲滟,閑下來時在廚房里煎炒烹炸,穿白襯衫,牛仔褲。
有一次,凌小霜過生日,和她跑到濱河路那家日本壽司店。凌小霜非要來這兒,結果她喝清酒至大醉,痛哭不止,說:“晨陽,知道我為什么變成這個樣子嗎?都是因為你。因為愛你,我才肯委屈自己!”她說得我心中酸澀難抑,于是摟住她的肩,安慰她說:“親愛的,以后,我會對你好。”凌小霜哭得更厲害了,含混不清地說,“知道安穎為什么離開嗎?”我心中一動,等著聽她下文,誰知她竟然伏在桌子上睡著了,我搖她的肩,追問她,她才迷迷糊糊地說:“是因為我。我那次跟她說,我懷了你的孩子,你都不要我。等過幾年,晨陽30歲,你40歲,他還會守著你這個黃臉婆嗎?安穎聽后哭了……”
我無語。說到底,安穎是對自己沒有信心,對我沒有信心,10年的歲月,成了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她后來用那么拙劣的手法刺傷我,讓我相信她的水性楊花。那么執(zhí)著的愛,原來不過是開在青春深處的一點花朵。
責編/伊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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