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荒涼的漠西古道上,一個佝僂的老者躑躅而行。古道兩側滿栽楓樹,楓葉在夕陽的穿透下熠熠閃光,風一吹,楓葉更如歌女一般飄舞盤旋。好一派高爽的秋景!老者幾乎忘記了趕路,而是不時側起耳朵,傾聽蕭蕭落木——他是一個瞎子。
一聲健馬的長嘶由遠而近,一輛豪華的輕便馬車飛馳而來,車夫執策呼哨,對老者舉起的手視而不見,趾高氣揚地呼嘯而過。老者無可奈何地搖頭。
忽然,馬蹄聲又折了回來,年輕的馬車夫聲音清亮:“老頭兒,你上哪兒,我載你一程?”老者頷首一笑:“那謝了,我要趕往大唐山莊。”車夫將老者扶上馬車,一甩響鞭,風馳電掣而去。
離大唐山莊還有幾十里路程,眼看暮色西垂。車夫似乎對老者手中的那個奇異的樂器很感興趣,笑問:“您老人家是做什么的?”老者微笑:“你猜猜看。”“我看您像是說唱的。”“你說是就是吧。”“那我載您不能白載,您得給我說幾段,頂車錢。”“武松打虎?”老者呵呵一笑,“還是說說咱武林的掌故吧。”
老者沉思下去,表情肅然,他講的是步天都和唐嘯的舊事。那時,步天都雄霸武林的劍術之冠已達十年,唐嘯雖蟄伏多年,卻每日閉門苦練。加之他已經派出勾魂攝魄的美女潛伏在步天都身旁,步天都難免沉湎聲色,而消磨了斗志,現在他已有十足的把握奪帥。
當代兩大劍術高手就在落雁峰一決高下,這場驚世大戰在三天后才分出生死。
步天都一開始就處于下風,往日凌厲、霸道的劍勢今日卻疲憊、萎靡,縱然給唐嘯留下了一百零七道傷痕,自己卻率先崩潰。高手之高手在于境界與精神,步天都的靈魂支柱早已被摧毀。
“步大俠被唐嘯和他派去的女人玩死了,”車夫道,“聽說,步家懸賞十萬暗花取唐嘯的人頭,可步天都既死,普天之下,又有誰的劍比唐家的更快呢?”
“麻五的刀呢?”老者問。
“的確是個要命的角色!”車夫點了點頭。
麻五是一個怪異的殺人狂魔,用一把普通的鑌鐵雁翎刀制造了累累血案,一個令官家和綠林都深惡痛絕的妖物。死在麻五刀下的無論是江湖名流還是無名鼠輩都是一刀斃命。他的人頭已飆升至三萬兩。
月前。麻五在楓林渡暴露行蹤。對手也是用刀,薄如蟬翼的小刀。只看誰的刀更快更準。九月初九夜,晴天,薄如刀鋒的月。生死只在一彈指。麻五刀未出,自己已身中六刀,且刀刀奪命,他根本沒有絲毫機會。
車夫一笑:“麻五不算一流高手,殺他的人未必有多強。”老者也笑:“殺他的人是個瞎子。”
恰在此時,前方出現了一個宏偉的莊園——大唐山莊,江湖第一勢力,莊主唐嘯在武林中正如日中天。
老者下車走出一段距離,轉身問:“小哥叫什么名字?”
車夫道:“我叫阿成。”
車已絕塵而去。
很快,那瞎子老者便抱著自己的獨門樂器站在唐嘯面前。唐大莊主并不雄偉,甚至有些猥瑣,眼神卻像刀子一樣。
“你就是瞎子老李?”唐嘯問。“正是鄙人。”“我給你二十萬兩,你馬上滾蛋。”
“堂堂大莊主,未出手,先示弱。你知道,干我們這行,信義為先。”
“哼哼,你殺不了我!”唐嘯不屑地冷笑。
“我對任何一個敵人都心存敬畏與感恩。每一次都抱著虔誠與必死的心與之拼命。”瞎子認真地回答著。
“如果我死了,身價最高的殺手成浪與他的死士將會把你連同你的親友殺個雞犬不留。我一旦遭遇不測,江南鴻豐銀號一百萬懸賞銀兩馬上撥出!”
“人世間我永遠是一個人,賤如草芥。”此時的瞎子顯得異常的蒼涼無奈。
唐嘯的眼神突然堅而冷,像被凍僵的焰火。
老李手中并沒有武器,只有一把奇異的琴,眼神空洞黑暗,令人恐懼!
是的,唐嘯也一定感到了恐懼,對此,老李有足夠的自信:唐嘯啊唐嘯,你一無所有、一文不值的時候,你為權力、女人、財富鋌而走險的時候,是那么無所畏懼!可現在,你擁有了一切后,反而成為了眾矢之的,你一定擔心,一旦戰敗,將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所以,你無法不恐懼!而恐懼將摧毀任何雄壯的體魄。
唐嘯緊握劍鋏。傳說老李的刀很薄很快。老李卻并沒有刀。老李帶著說唱的樂器來殺人。而老李,已準備撩動琴弦。
山莊內的家奴、門客只在一旁觀戰,誰也不敢打破這高深莫測的沉寂。
大殿中閃爍的火焰慢慢被肅殺之氣侵吞,夜色包圍,黑暗中眼睛燦若晨星。
劍始終鎖在鞘內,它將在琴弦撥動的一剎那發出……
拂曉。細而冷的月牙。
老李從大唐山莊出來時,阿成的輕便馬車恰從這里經過。阿成不再注意老李的樂器了。老李的右手已經被齊生生斬去,還在滴血,那把琴,也一定在那場驚心動魄的搏殺之中解體。老李的臉上,卻掛著勝利者的微笑。
阿成的馬車在老李面前戛然而止。老李稍作愣怔,還是跳上了阿成的馬車。阿成望了一眼大唐山莊雄偉的大門,“駕!”厲喝一聲,怒馬狂馳而去。唐嘯之死,不久將成為震驚江湖的特大新聞,而大唐的勢力以及各路的殺手必如禿鷹一樣云集,爭食一顆價值百萬的人頭——老李。
奔了一百多里,車在一個僻靜的樹林停下。阿成回身撩開低垂的布簾,看到里面端坐的老者面色慘白。阿成問:“老頭,您,真的……”老者慘白的臉上忽地掠過一道紅暈,他哼了一聲,得意道:“不錯!方才,我干掉了唐嘯,我的刀似乎比他的劍快一點。”
阿成用否定的眼色,看了看老者:“瞎子老李其實最厲害的手段是琴,以琴音殺人,麻利而保險,敵人還沒來到跟前,已被琴聲的刀刃穿透心臟。”
老者的面色更加慘白。看來,他小瞧了面前這個乳臭未干的馬車夫,阿成對他是了如指掌的。
一邊說話,阿成一邊從旁邊的黑色包裹里拿出一把烏黑的木劍,它沒有鐵的寒冷與火的味道,即便內力再精純的高手,在黑暗中也感覺不到它的存在——是的,這把木劍是專門用來對付瞎子的。
“聽說唐嘯早拿出百萬兩白銀來買一個人頭……”阿成的胳膊肌肉緊繃,那把木劍慢慢地、安靜地向老者的心臟刺了過去。老者是無法抵抗的,人雖在,內力已經不在,更重要的是,琴已不在。
老者依舊慈祥微笑,似乎毫無覺察。是的,哪怕你是死神的爪牙,也逃不脫殺手的那個唯一宿命。
“我成浪之所以身價最高,因為我敢接任何買賣,我也從不會失手,殺人是靠劍,靠刀?還是?不,靠的是鷹的眼睛與獅子的心。”說著,阿成的木劍毫不猶豫地全力刺向老者的胸口。
成浪,不啻一個把握戰機能力極強而又狡猾果決的冷血殺手。
但,就在電光石火的一剎那,老者的眼睛突然睜開,是黑而亮的,他能看見成浪那張丑陋而貪婪的臉,此刻已經被驚懼扭曲。
成浪低頭,發現一把薄如蟬翼的小刀深深插在自己胸前,而他面前的老者,已經幻化為一只老辣的螳螂。
螳螂,一定善于偽裝,而且有兩把一樣鋒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