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扇牢門

　　寒冷的夜色降臨了。住在容加依城里的居民們都喜歡喝上一杯烈性白蘭地，然后鉆進被窩，沉入夢鄉。皮亞盧老人也不例外。老人最喜歡喝的是智利產的葡萄酒皮斯克，性烈，隱含著麝香的味道。每到規定的就寢時間到來之前，老人都要倒上滿滿一高腳杯，一邊小口品著，一邊最后一次巡查牢房里的情況。
　　皮亞盧老人是容加依監獄的一名看守員。他在這兒已經工作了十八年，從沒出過差錯，甚至連被判終身監禁的罪囚都沒打過一鞭子。他管囚徒們叫孩子，囚徒們都管他叫善良的皮亞盧大叔。
　　“皮亞盧大叔，求求你，我有二十年沒聞過皮斯克的味道了……”一個囚徒直勾勾地盯著漂亮的高腳杯，流著口水搭訕。
　　皮亞盧認識這個名叫海利斯的家伙。在他調來當看守的那天，他就在這里蹲號了。皮亞盧罵了聲饞鬼，還是笑著把酒杯遞了過去。“只準喝一點。喝完趕緊睡覺。”“謝謝，你真是個好人。”海利斯嬉皮笑臉地接過，狠狠地喝了一大口。然而，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發生了！海利斯摔碎酒杯，并以最快的速度用鋒利的碎玻璃片抵住了另一名囚徒的脖頸……
　　不好！海利斯要挾持人質，越獄潛逃！“海利斯，不要胡來……”可皮亞盧老人的驚呼聲未落，遙遠的山谷內突然傳來雷鳴般的轟響聲。隨即，大地劇烈搖晃，厚重的牢門緊跟著扭曲變形，幾欲斷裂，囚徒們也被晃得東倒西歪地跌倒在地。
　　“天哪，到底發生了什么？”長官皮爾和另外兩名值班看守驚慌跑來。皮亞盧老人瞪了一眼海利斯，似乎想說什么，但終沒有吐出口，而是搖搖晃晃地沖到房外查看情況。一看之下，皮亞盧被驚得目瞪口呆—慘淡的星光下，呼嘯的狂風中，滾滾雪流宛如驚濤駭浪般洶涌撲來！
　　是……雪崩！僅僅遲疑了半秒鐘，皮亞盧老人便緩過神，拔腿往回跑：“長官，瓦斯卡蘭神靈發怒了！”
　　瓦斯卡蘭山峰，是安第斯山脈的主峰，山體坡度大，峭壁陡峻。山上長年積雪，形成了人人敬畏的“白色死神”。這夜的雪崩來得毫無征兆，瞬間逼近了容加依監獄高高的圍墻。在突如其來的災難面前，皮爾長官比誰都清楚，容加依監獄總共關押著158名囚犯，其中還有12名像海利斯一樣被判處終身監禁的刑囚！眼下，已經沒有時間轉移囚犯了，撤離前必須要做出選擇！皮爾長官的眉頭緊緊皺起。危難中的任何一個決定，都可能會影響到他的前程！
　　此刻，情形危急，每個囚室的門口都擠滿了驚駭萬分的囚徒，他們狂躁地嘶喊：“放我們出去，我們不想死！”“求求你們，我還有756d8db93f4fff17f23eba4ed0a67aff67dfc96c84cedfd5ffd7e4796b4a0816兩周就要出獄了，我不能死在這兒！”
　　“皮爾長官，按照國家法律，在不可抗拒的災難發生時，做為監獄的最高長官你有權做出決定！快下達命令吧，我們該怎么辦？”一名看守也焦急地大嚷。不能再猶豫了，再猶豫下去，所有的人都會被雪崩無情吞沒！皮爾長官終于舉起了囚室的鑰匙，“愿上帝保佑我們。你們兩個打開所有輕罪囚犯的牢門，讓他們逃生去吧。我和皮亞盧去收拾檔案。”
　　兩名看守接到命令，快速奔向囚室。“嘩啦”聲響中，囚徒蜂擁而出。皮爾抓起皮亞盧老人的手，“你是不是嚇傻了？快跟我走！”盡管皮爾長官的力量很大，可皮亞盧老人愣是站著一動沒動。“不，長官，還有12個人。” 皮爾長官大聲地打斷了他的話：“少羅嗦，他們被判處終身監禁，早晚都要死在這兒！”
　　“可是，在死神降臨前，他們有權利活著！皮爾長官，請打開最后一扇牢門！”
　　當皮亞盧老人鄭重地說完，等待皮爾長官再次下命令的時候，海利斯所在囚室內的囚徒們就像發瘋的野獸般愈加狂亂，一個個眼睛瞪得血紅，“混蛋，快開門！”“你要不開門，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我要把你們統統撕碎。”
　　“皮亞盧，你好好看看吧，他們是一群瘋子！你不會和他們一樣也瘋了吧？” 皮爾長官不顧皮亞盧老人的阻攔，往檔案室跑去。皮亞盧老人也跟著邁動了腳步。
　　“完了，我們要死在這兒了！海利斯你個混蛋，說好是演戲，可你剛才差點要了我的命！”那個被挾持的囚徒惡狠狠地叫罵著撲向海利斯！然而就在此刻，皮亞盧老人也撲向了皮爾長官！
　　“他們被判處的是終身監禁，不是死刑！請開牢門！”皮亞盧老人摟住皮爾的脖子，大聲請求。
　　“好吧，你這個瘋子！這是鑰匙！如果你想和他們一樣在牢房里度過余生的話，你就把他們放出去，讓他們繼續用骯臟的雙手去殺人放火吧！” 皮爾長官歇斯底里地喊著，將鑰匙重重摔到皮亞盧腳下，奪路奔去。皮亞盧老人撿起鑰匙，又穩又快地打開了最后一扇牢門。囚徒們擁擠著逃出，不僅沒有一個人對皮亞盧說聲謝謝，甚至還有個家伙，對，就是海利斯，掐住了老人的脖子將他推倒在地，并從他的身上邁了過去！“老家伙，你去死吧。哈哈，我終于自由了……”
　　這是秘魯歷史上最悲慘的一場雪崩災禍。短短半個小時內，安第斯山脈瓦斯卡蘭山峰下的容加依城就被全部摧毀，有兩萬多尚在睡夢中的居民長眠在冰雪之下。一周后，災難終于退去，容加依監獄也開始恢復使用。
　　在政府的強大宣傳攻勢和市民的規勸下，146名被判輕罪的囚徒陸續回來自首。皮爾在災難中立了大功，罪囚檔案保存完好。看守們取出材料，逐一核查身份，囚徒們又被關進了囚室。而那12名被判終身監禁的罪囚只回來了兩個。上級司法部門下來調查，皮爾長官如實匯報了當時的情形。“皮亞盧違抗命令，私放重刑囚徒，理應受到審判！”可當他們作出決定，去抓皮亞盧老人時，老人卻從容加依城消失了！
　　畏罪潛逃，皮爾長官腦海里馬上跳出這樣的念頭。按法律規定，皮亞盧所犯的罪錯至少要判入獄五年，他沒有理由坐等懲罰！很快，一張張通緝令發了出去。通緝令上說，如果皮亞盧能在規定時限內主動回來自首，接受臨時法庭的審判，將會得到從輕處理；如果執迷不悟，將罪加一等！
　　皮亞盧老人被通緝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了容加依城。有些遭受過犯罪分子傷害的人幸災樂禍，說皮亞盧肯定是老糊涂了，竟然會做出如此愚蠢的事來；也有人深表同情，說重罪囚徒也是人，他們的生命應該得到尊重。就在眾說紛紜之時，通緝令限定的最后一天到了。附近的居民們紛紛涌到監獄門外，想看看皮亞盧老人到底能不能回來。大家都清楚，皮亞盧老人今年已經59歲了，等這個冬天過去，他就該退休，安安穩穩地享受國家提供的各項優厚保障。可誰能料到，一個舉動，就將毀掉一切！
　　中午12點，是限定的最后時間。眼看監獄外教堂頂的老式座鐘的時針就要指向12點，臨時法庭的審判員們碰頭嘀咕了一番，正要起身離去，人群突然大嘩，七八個破衣襤褸的男人在皮亞盧老人的帶領下，狼狽不堪地擠了進來，“法官大人，請不要為難善良的皮亞盧大叔！我們回來自首了……”
　　“長官，我把他們帶回來了。我以上帝的名義發誓，他們絕對沒有再犯錯。”皮亞盧老人大聲說。盡管此刻他滿臉雪屑，疲憊至極。很顯然，為了能讓這些重刑囚徒回來，他一直在尋找和奔忙。皮爾長官將囚徒收監后稟告：還差三個沒回來，其中就有海利斯。那可是個心狠手辣的搶劫犯！在雪崩災難發生前，他還企圖挾持人質，越獄潛逃！審判員們討論了十幾分鐘，既然兇神惡煞般的海利斯至今在逃，皮亞盧的罪名依然難以撤銷。
　　“皮亞盧，你私放重罪刑囚罪名成立，經過合議，決定判你入獄5年。你有異議嗎？”
　　皮亞盧老人神情有些凄然，幽幽地說：“在冰谷中，我找到了被困在冰窟里的海利斯他們。海利斯被雪山上滾落的冰塊砸中了后背，可我卻沒能力把他救上來，這是我的罪過。我接受你們的審判，沒有異議！”
　　“可我們有異議……”驀地，又有兩個人從人群中趔趔趄趄地闖了進來！他們兩個拖著只大布袋，已然累得筋疲力盡。“長官，善良的人應該得到好報，而不是懲罰！你們看，海利斯回來了！”兩人邊說邊打開了布袋……露出來的人，竟然是被凍僵的海利斯！
　　“是善良的皮亞盧大叔找到了我們，他用繩子從死神的手里救了我們，可就在救海利斯的時候，又發生了冰雪垮塌。你們知道嗎，在萬分緊急的那一刻，皮亞盧大叔依然沒有放棄，冒著被拖下去的危險大喊著讓海利斯抓緊繩子！海利斯被感動了，他說：他做了一輩子惡事，現在也該做一件好事了，不然，上帝是不會寬恕他的。于是他松開了繩子，跌下了冰谷……我們知道，要是不帶海利斯回來，善良的皮亞盧老人就會受到審判！我們兩個不顧皮亞盧大叔的阻攔也滑了下去，并找到了海利斯……”說完，兩人緊緊地擁抱住了皮亞盧老人，“皮亞盧大叔，海利斯被上帝接走前說：謝謝你，還有你的皮斯克。是你讓他懂得了感恩，懂得了尊重。”
　　沉默，現場一片沉默。可沉默僅僅維持了幾鈔鐘，掌聲便如潮水般涌起……
　　（責編/朱近插圖/陳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