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王

　　陸天云是九疑怪俠楊貞平的關門弟子。他打小就對昆蟲極感興趣，空余時間不是到野外捕捉昆蟲，就是蹲在昆蟲前研究昆蟲的習性。楊貞平是經過慎重考慮才決定收陸天云為弟子的。
　　七年前，楊貞平的二弟子顧再潤乘楊貞平外出之際，突然發難，打傷了大師兄韓安杰，偷走了九疑派鎮派之寶《九疑秘笈》。楊貞平在江湖上尋找了一年多，也未找到顧再潤下落。當初楊貞平決定收顧再潤為徒時，幾乎武林耆宿都不贊成，他們都認為顧再潤這人功利心太強，心術不正。但楊貞平還是收下了他，禍根就此埋下。楊貞平恐怕別人笑話，囑咐大弟子不可泄露真相，對外則宣稱是自己將顧再潤逐出師門。
　　楊貞平知道顧再潤這個逆徒雖然心術不正，但卻是個練武的奇才，他得到《九疑秘笈》后，只需十年的時間，武功就會跟自己不相上下。楊貞平思來想去，決定訓養一批毒昆蟲來對付他。但他訓養了幾年昆蟲也未有結果，于是便收下了陸天云這個昆蟲通來做他的幫手。
　　可陸天云卻高興不起來。因為師父只跟他一起研究昆蟲的習性，從不教他武功。一日上午，他忍不住纏著師父教武功。楊貞平嘆了口氣道：“不是師父偏心不教你武功，而是教你武功不過是浪費時間而已，不能解決根本問題。”這話讓陸天云摸不著頭腦，他苦求道：“師父，別人都羨慕我投到了九疑門下，我如果不會武功，不讓別人笑話嗎？” 楊貞平心念一動，決定先教他一段時間武功，看看他的進展再說。
　　陸天云雖然也是學武的好料，但楊貞平發現他的資質比起顧再潤來還是差了一截，于是不再隱瞞，把真相告訴了他：“天云，為師不想瞞你，為師曾經收下了顧再潤這個逆徒，鑄成了大錯，這逆徒悟性極高，待他練成秘笈上的武功后，為師也不是他的對手，江湖上將永無寧日，為師收你為徒，實際上是想讓你訓養一批毒昆蟲來對付他。你現在的武功已夠防身之用，從明日起，咱師徒還是專心侍弄昆蟲吧。”陸天云鄭重地點了點頭。
　　這一日，陸天云正在九疑山中捕捉昆蟲，一個錦衣漢子從他身邊一閃而過，往山上奔去，陸天云一見他的身材模樣，吃了一驚，忙縱聲長嘯，向山頭示警。顧再潤轉過身來獰笑道：“小子，你找死。”呼的一掌，往陸天云拍來，陸天云往旁邊疾閃，喀嚓一聲，一株碗口粗的柏樹竟被擊斷。陸天云這才相信師父所言非虛，忙展開“驚鴻步伐”往山下奔去，打算將對方引開。顧再潤卻不追趕，轉身往山頂奔去。陸天云吃了一驚，跟著往山頂奔去。
　　當他奔到山頂時，發現師父和師兄已跟顧再潤斗在一起。顧再潤以一敵二，卻穩占上風。陸天云舉起捕蟲的網兜，往顧再潤頭上罩去。顧再潤見他兵刃古怪，不敢托大，飄然讓開，還了一掌，這才發現對方武功并不厲害，遂放了心，獰笑道：“老鬼收的關門弟子就是你么？今天連你一塊收拾。”數招之內便震飛了他的網兜。三百招后，楊貞平等人險象環生。楊貞平催陸天云趕快下山。陸天云卻不肯移步。顧再潤的招數愈來愈渾厚。楊貞平知道再過一盞茶時間。己方三人非一一遭他毒手不可，喝道：“天云，你再不走，為師便不再認你這個徒弟。”陸天云只得退出戰團，往山下奔去。顧再潤右足往地下一踢，一枚石子夾著嗚嗚聲向陸天云背后飛去。楊貞平大驚，忙除下左足上的鞋子運勁擲出，在離陸天云背心兩尺遠處兜住了石子，陸天云這才逃過了性命之憂。但楊貞平這么一分神，背心立即出現了破綻，中了顧再潤一掌，眼前金星亂舞，韓安杰跟著中掌。師徒二人先后死于顧再潤之手。
　　陸天云逃到廣西境內的十萬大山中隱居起來。他日日外出，尋找合適的昆蟲。這一日他在山中發現一只金色的蝴蝶。他舉起網兜上前捕捉。金蝶似乎發現了他，飛上了樹頂。一只小鳥倏地飛來，銜住了金蝶。哪知小鳥甫一銜住金蝶，便慘叫一聲，從空中跌了下來，就此死去。那金蝶被鳥喙重重一夾，也很快死亡。陸天云折了兩根樹枝。從鳥嘴里夾出金蝶，舀來一碗水，將金蝶放入水中，將銀針插入水中，銀針一下子變得漆黑。原來這金蝶竟劇毒無比。
　　陸天云捉了幾對金蝶帶回去加以訓養。不久雌蝶產卵，幼蝶破繭后，隱居的那個山頭便成了金蝶的天下。
　　一晃眼，陸天云在十萬大山中已過了四年。這年夏天，他在山中放獸籠子時，一不小心踩中了一個馬蜂窩。這下糟了，馬蜂向陸天云發起了兇猛的攻擊。陸天云身上裸露的部位瞬間就被蜇了十幾下，腫痛異常。陸天云急忙脫下衣服包在頭上，向山下沒命地飛奔。馬蜂兀自不肯罷休，窮追不舍。陸天云逃進居住的小木屋后，砰地一聲關上了門，將馬蜂擋在了門外，找出一盒藥膏涂擦起來，馬蜂繞著木屋飛了一陣，向左首的竹屋飛了進去。原來這竹屋正是金蝶的窩巢，金蝶見來了入侵者，立即群起而攻擊。馬蜂有螫，金蝶有毒，一時竟斗了個旗鼓相當，地上落滿了死去的馬蜂和金蝶。陸天云從縫隙中看到這一幕后暗叫慚愧：人闖的禍竟然要金蝶來解救。這時已是黃昏，太陽即將落山，馬蜂不敢戀戰，飛出竹屋，向老巢飛去。金蝶紛紛飛出追趕，怎奈金蝶飛行不及馬蜂迅捷，竟無法追上，追了一陣后全飛了回來。陸天云已走出了木屋，他忽然想起了一事，不禁大為懊惱。原來顧再潤輕功極佳，金蝶追不上馬蜂，自然無法對付他
　　怎樣才能使金蝶飛得更快？陸天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好辦法。因為金蝶以花蜜為食，無法往花蜜中添加人參、首烏之類的藥物。陸天云暗自嘆息道：“若是師父在，他一定有辦法，可如今……”想起師父和師兄的慘死，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這日清晨，陸天云像往常一樣去收獸籠，忽然在山道上發現了一些血跡，他四下看了看，斷定來了外人。他將獸籠放下，順著血跡來到了一個巖洞前。他一到洞口，一頭灰狼便從洞中躥了出來。陸天云暗道不好，跨了進去，只見一個六十余歲的葛衣老人正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若不是他的眼睛尚在轉動，陸天云真以為他已經死了。陸天云一探他的脈息，不禁吃了一驚，原來他脈息散亂，竟是被內家高手震斷了經脈，縱是華佗再世也無法救轉了。陸天云扶起老人，伸出右掌抵住他的命門穴，將自家的真氣緩緩輸入對方體內。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那老人緩過了氣，道：“小兄弟，這沒用的，別耗費真氣了。”陸天云毫不理會，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才停下。那老人又欲開口說話，陸天云制止了他：“前輩且靜養一段時間。”背起老人出了山洞，來到了自己的住處。
　　那老人一直睡到下午才醒來。陸天云道：“不知前輩如何稱呼？”老人道：“老夫劉尊青。”陸天云站了起來，聳容道：“原來前輩竟是二十年前名震天下的無情判官！不知是誰將前輩傷成這樣的？”那老人望著火堆出了一會兒神，道：“除了顧再潤這個惡賊，還有誰。”陸天云愕然道：“前輩也不是他的對手？”劉尊青道：“這惡賊竟然投靠了大太監魏忠賢，為虎作倀，大肆迫害正直大臣，我本想替天行道，沒想只跟他斗了五百招便支持不住了，趁機擺脫了他們的追蹤，這惡賊也真有能耐，竟然查出了劉某的隱居之處，半夜里帶人向劉某發動了襲擊，經脈俱被震斷，那惡賊見劉某武功已失，大笑離去。后來我給了一個車夫三錠銀子，讓他把我送到了十萬大山中。”劉尊青說到這里忽然停下，道：“你可知我到這里是為了什么？”陸天云道：“正要請前輩示下。”劉尊青道：“是為了尋找一樣東西，不過劉某今生恐怕是無法找到了。”陸天云對他的話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已是黃昏，金蝶正不斷地從四面八方飛回。劉尊者一見到金蝶眼睛便直了：“這金蝶是你養的？”陸天云點頭道：“是。恩師和師兄俱喪生在顧再潤這惡賊手上，我想用金蝶來為他們報仇。”劉尊青一把抱住了他，縱聲大笑，忽又彎下腰大聲咳嗽起來。陸天云替他捶了捶背，道：“前輩為何這么激動？”劉尊青直起身子道：“我到這大山中來，就是為了找金蝶，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如何不激動。我自敗在顧再潤這惡賊手下后，便一直在思量除去他的辦法，這惡賊武功幾乎已無敵于天下，對付他，只能用旁門左道的方法了。據藥王鄭全宗說，這里有一種劇毒無比的金蝶……”陸天云插話道：“金蝶雖毒，卻飛不快。”劉尊青道：“別急，只要食了西域月季后，金蝶的飛行速度就會比蜜蜂還快。”陸天云道：“可是到哪里去找西域月季？”劉尊青道：“不用找，我這里就有西域月季的種子。你的金蝶，加上我的西域月季，便是顧再潤的催命符。哈哈哈……”說完從懷里掏出了一個油布包，小心打開，露出了十幾粒白菜籽大的種子。劉尊青道：“六年前我在云南的一個山谷中無意中發現了一株西域月季，我在那里呆了一個多月，采摘了西域月季的種子后才離去。但是沒想到無論我怎樣種植，無論是撒在土里，用水浸，還是用酒浸，它都不發芽，連藥王也不知種植之法，眼下就只剩下這十幾粒種子了。”劉尊青把種子交給陸天云，道：“老夫在世的日子已不多了，這西域月季能否種植出全靠你了。你記住，用西域月季的葉子喂金蝶的幼蟲，用它的花喂金蝶，每日黃昏用豬牛羊等牲畜的血澆灌西域月季，金蝶就不至于斷食。”陸天云剛接過種子，劉尊青便仰天倒在了地上。他全憑一種精神的支撐才支持到現在，眼下夙愿已了，便溘然西去了。
　　
　　陸天云把自己關在屋子里，閉目思索西域月季的種植辦法。他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了小時候父親對他說過的一種植物，這種植物的種子必須被鳥吞食，再被鳥排出來，才能發芽，否則在地里直至腐爛也不發芽。陸天云暗道：“不知西域月季也是否如此？”
　　次年春天，他捕來一只大山雀，將兩粒種子喂給大山雀吃了。他將大山雀的糞便一點點攤開，終于發現了那兩粒種子。他將這兩粒種子種到濕潤的土壤里，再在上面蓋了一層雜草。神了，七天后，果然長出了兩株幼苗。陸天云激動得渾身顫抖。
　　三年后，西域月季的種植面積已擴大到數十畝。陸天云修建了一排牲口圈，養了數百只牛羊，每日宰殺數只，用血澆灌西域月季。果如劉尊青所言，被金蝶啃食得幾乎光禿的西域月季，次日一早便又長滿了葉、開滿了花。金蝶的幼蟲吃了西域月季的葉子，個體便增大了，破繭后的金蝶個體就比上一代要大，金蝶食了西域月季的花蜜后，不僅愈來愈好斗，飛行速度也愈來愈快，最后竟真的跟蜜蜂不相上下。
　　這年秋天，兩頭斑斕猛虎向陸天云居住的山頭躥來，猛虎剛至半山腰便嗷嗷直叫，掉過頭沒命地往山下跑去，原來金蝶已蜂擁而至，向猛虎發起了攻擊，猛虎剛跑到山下，便慘嚎幾聲，倒地身亡。陸天云又驚又喜，沒料到金蝶竟有如此威力。
　　報仇的時候到了。他帶上十余只金蝶下了山，來到了最近的一個縣城。次日下午，有人在城西的樹林中發現了三具東廠特務的尸體，旁邊的一棵柏樹被刮去了一塊皮，上寫著“殺人者九疑門人也”幾個血字。
　　顧再潤得到消息后竟然笑了：“陸天云啊陸天云，我找了你這么多年，沒想到你竟躲到廣西去了。”立即讓人備了十八匹好馬，帶上八名特務，日夜兼程，趕到了廣西。那八名特務在捕快的帶領下，很快就查出了陸天云隱居之處。
　　顧再潤稍加吩咐，帶領眾人向陸天云住處撲來。帶路的捕快忽然在一片樹林前停了下來，因為一株大樹上寫著幾個字：“顧再潤，前面有機關，有種的你自己闖過去，不要找替死鬼。”顧再潤冷笑道：“顧某連少林寺的銅人陣都不怕，還怕這點小機關不成。”喝道：“大家退下，看本大爺的。”向樹林中闖了進去，行了數十步，忽覺右腳下一輕，踏到了空處，他左腳往空中虛踢一腳，身子已借勢躍起，往前躥出，落到了一株松樹下，忽聽頭頂喇喇聲響，忙向左躍開，哪知他還未落地，嘩嘩幾聲響，幾只瓦罐落了下來，淋了他一身的水，奇怪的是這水居然有一股奇異的花香味。顧再潤破口大罵，出了樹林，叫眾人跟上。
　　一行人上得山來，圍住了那幾間屋子。顧再潤喝道：“陸天云，快出來受死吧。”哪知屋內靜悄悄的，毫無動靜。顧再潤大怒，啪的一掌，將木屋擊得塌了下來，哪知屋內竟然無人。顧再潤復一掌將竹屋擊得四分五裂。哪知無數金蝶從竹屋內蜂擁而出，徑直撲向顧再潤。
　　剛才淋到顧再潤身上的那幾罐水中，混有西域月季花汁。陸天云已故意餓了金蝶幾天，所以金蝶一出竹屋便直撲顧再潤。顧再潤大駭，呼呼數掌拍出，掌風到處，金蝶紛紛墜地身亡，但金蝶仍源源不斷地向他擁來。同來的特務捕快大驚，紛紛出掌，替顧再潤驅趕金蝶。他們不出掌還好，一出掌，立即引來了金蝶的攻擊。顧再潤喝道：“大家背靠背。”眾人依言而行。眾人雖然武功厲害，但在數萬只金蝶的包圍下，又能支持多久。很快三名捕快真氣耗盡，被金蝶蜇中，撲地死去。跟著又有兩名特務倒地死去。顧再潤大驚，知道再呆下去必死無疑，喝道：“往山下闖。”呼呼數掌，將金蝶逼開，縱身往山下奔去。他快，但金蝶比他更快，很快就追上了他，又將他圍在了核心。一個時辰后，這個武林敗類終于倒在了地上。
　　陸天云在另一個山頭現出身來，朝著九疑山所在的方向雙膝跪地，告慰著師傅楊貞平和恩人劉尊青的在天之靈。
　　（責編/朱近插圖/黃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