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壇生態重構:超越單一價值觀

　　解決“天花板”心理的關鍵，是官員本身要提高素質，正確對待權力和名譽。真正按照黨的宗旨辦事，兢兢業業為人民服務
　　
　　中國人歷來喜歡上進，尤其喜歡不斷上進。欣賞上進，贊美上進，高度肯定不斷上進的人，已經成為我們社會的普遍風氣和文化傳統。這本來是好事。但是，這些年由于市場經濟中過分強調效率的負面影響，以及官本位觀念被強化，上進被扭曲成為單純的“向上爬”，由此泛化開去，造成了幾乎遍及全社會的“單一價值觀”現象。
　　
　　別把進取拼搏扭曲成胡思亂想
　　
　　所謂“單一價值觀”，主要是指以職位或金錢等功利因素作為評價自我或他人價值的單一標準。例如，在官場，科員—副科—正科—副處一正處—副廳—正廳—副部—正部，這樣一條直線上升的路徑，通常是被認可的理想發展模式，也是官場的常規思維。即使不能達到更高一級目標，至少也要力爭搞個“相當于”更高一級的身份，比如調研員、巡視員，乃至“享受副部級醫療待遇”之類。好像作為一個公務員，其價值的證明便是官階的不斷晉升。
　　單一價值觀并不僅僅存在于官場。在企業，類似情況同樣存在。“成功人士”的發展路徑，通常是普通工人一班長一工段長一車間主任一副廠長一廠長一集團副老總一集團老總，這已經是這些年我們企業(主要是國有企業)被認可甚至成為一種集體意識的情景。在大學這類學術文化部門，仍然不能脫俗，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助教一講師一副教授一教授一博士生導師，是大學里從事業務的教師人人自覺認同并不斷追求的發展方向。至于當了教授后又去謀取處長一副校長一校長，進而轉到官場當副廳長一廳長一副省長之類，則是這些年來日益普遍的“官”“學”合一的路線圖。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單一價值觀的出現有復雜的原因。對進取拼搏的理解偏差，是重要原因之一。人們經常用拿破侖“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的名言自我勉勵或者激勵他人。其實，這句話是有特定范圍和特殊涵義的，是對軍人這個特殊職業而言，是為激勵士氣而言。我們將其泛化后，客觀上就變成了不想往上爬、不能往上爬的人，就不是上進的人，就不是成功的人，從而成為單一價值觀的催化劑。試想，一個在黨政機關工作的科員，不老老實實做好科員的工作，而是成天夢想取代上司，這樣的科員會是好科員?一個在省委辦公廳工作的科長，不專心做好本職工作，而是用“不想當省委書記的辦公廳科長不是好科長”來編織美夢，來為人處事，這樣的科長會是好科長?我們社會特別是官場中的很多問題，都跟把進取拼搏扭曲成胡思亂想、胡蹦亂跳有關。
　　
　　單一價值觀是“天花板”心理的誘因
　　
　　對成功的理解偏差也是造成單一價值觀的重要原因。世俗的見解認為，只有職位不斷晉升、權力不斷擴大，才能證明你的不斷成功。這種情況，在官場表現得特別明顯而典型。上述單一價值觀的具體表現，就是明證。
　　與單一價值觀相聯系的一個必然結果，就是所謂“天花板”現象。天花板是什么?天花板是頂，是極限，是“到頭了”。在官場，仕途的發展有客觀的種種限制，比如年齡。什么年齡可以提拔到什么級別，什么年齡不能再提拔，在組織干部和官員本人心中，都是十分清晰的。45歲以上一般不再提拔為副處，晉升正處不能超過50歲(有的地方規定超過一個月甚至幾天也不行)，副廳初任不能超過55歲，副部任職不能超過60歲。這些規定在某些官員心中，成了官場生涯的“天花板”，從而產生了負面的“天花板”心理和“天花板”現象。快到“天花板”時段了，就開始混日子。有的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有的甚至連鐘都不撞響!還有的認為時日無多，有權不用過期作廢，于是大撈一把，瘋狂斂財，結果玩火自焚，受到黨紀國法應有的懲罰。人們前些年熟悉的“59歲現象”，近年慢慢衍化出“49歲現象”甚至“39歲現象”，值得很好地反思和警惕。有的官員把事業成功誤解成無止境向上爬和權力的不斷擴大，自然就不可避免地產生“天花板”心理，就會在不能進一步提拔的情況下渾渾噩噩過日子，甚至做出違法亂紀的事情。可以說，“天花板”心理的出現，與單一價值觀的存在密不可分：“天花板”心理是單一價值觀的必然結果，單一價值觀是“天花板”心理的部分誘因。
　　
　　官員應當能上能下，甚至能官能民
　　
　　一心向上爬的單一價值觀和消極頹唐的“天花板”心理，對當事人自身和我們的社會造成種種危害。
　　危害之一是妨礙多元價值觀的健康發展。社會是多元的，人生也是多元的，人自我實現的方式和結果也是多元的，不同的人可以有不同的選擇，有不同的實現自我價值的途徑；即使是同一個人，在實現自我價值方面，也應當有多種選擇，有多種結果。價值觀的單一狹隘，嚴重制約人們活得更加多樣更加自由，扼殺人們的多元創造力。
　　危害之二是強化了官本位思想和社會心理。只有當官，當大官，不斷升官，才是人生的輝煌，這種具有明顯偏差的認識，對于提倡平民化的人格，對于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對于公民社會、公民意識的形成，都有很強的腐蝕作用。
　　危害之三是造成畸形心理和不健全的人格。“天花板”心理是對蓬勃向上精神的反叛，不斷往上爬的單一價值觀和不思進取、消極頹廢的“天花板”心理的混合，容易造成不平衡心態和嫉賢妒能心態。
　　危害之四是容易造成不健康的競爭心理和不正常的競爭方式，從而影響單位部門乃至社會的穩定。一心向上爬的單一價值觀容易迫使人們為了自己加官晉爵而不擇手段，爾虞我詐，勾心斗角，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凡此種種，最終會形成惡性競爭，敗壞社會風氣，影響公序良俗的形成，妨礙和諧社會的建設。
　　從價值理性的角度看，官員應當能上能下，甚至能官能民。先哲說：“君子思不出其位。”“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一心向上爬的單一價值觀，不僅違背黨章所要求的共產黨員的基本素質要求，也違背了中國傳統文化關于安分守己、不越位思考和做事的優良傳統。“天花板”心理則更是與共產黨員特別是領導干部應當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相距甚遠，與進退皆憂、寵辱不驚的優秀文化傳統格格不入。
　　當然，我們現行的干部制度還有值得進一步完善的地方，比如對干部提拔和任職年齡的規定，有的地方和部門顯得過于機械化，有的甚至搞任職年齡層層遞減。“一刀切”、簡單化的結果，一方面是挫傷干部的工作積極性，另一方面是導致一些年富力強、經驗豐富的干部不能充分發揮作用，沒有做到人盡其才，并人為地造成這些干部成為“天花板”干部、出現“天花板”心理，造成一些不必要的社會問題。這兩年有些省份實行干部公選改革，對年齡問題不再絕對性限制，特別是“干什么考什么”，使得情況有所好轉。有的人認為，鄉鎮長應當是50歲左右的人來當，那些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怎么指揮叔叔嬸嬸阿伯阿婆啊?況且50多左右的鄉鎮長經驗豐富，決不是20多歲的年輕人可以比擬的。有的省份開始設置副廳級縣委書記，鼓勵他們在縣委書記的位置上好好干，而不要一心想當地市級領導。這些，無疑都可在一定程度上解決單一價值觀和“天花板”心理帶來的問題。不過，從根本上講，解決“天花板”心理的關鍵，是官員本身要提高素質，正確對待權力和名譽，真正按照黨的宗旨辦事，兢兢業業為人民服務。概括而言，我們的官員應當做到：超越單一價值觀，突破心理“天花板”!(作者為中山大學文化研究所所長、教授、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