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社工在北川

　　“5·12”地震已經過去了8個多月，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正在各方的援助下展開重建。港人對災區的關注也未減退。新年來臨之前，又有一批香港社工和志愿者來到北川縣擂鼓鎮，給災區捎去一縷冬日的陽光。
　　
　　在地震后即發起“心靈天使——災難緊急支持計劃”的香港慈善團體“無國界社工”，除了在災區長期定點服務以外，更在一年內定期招募社工及志愿者，“接力”投身到災區的心靈重建中——關愛探訪、哀傷輔導、再就業培訓……不同階段，有不同的使命。
　　“我們不是來幫助誰，只是一個同行者的角色，和他們共度一段難忘的歲月。”這種平視的視角，是香港社工們的共識。
　　
　　至今，已經有290多位香港的“心靈天使”參與這項關愛行動，記者與第十一隊“心靈天使”同行，親身體驗一場生命教育。
　　
　　“你也需要哭”
　　
　　12月的北川，溫度驟降。擂鼓鎮山邊，霜凍與山里的輕霧混合在一起，寒氣逼人。無國界社工服務總監曹秋雯和當地義工小英，經常來探訪一位90歲的耳聾老奶奶。她所住的帳篷，此時正被吹得“颼颼”作響。由于沒有戶籍，這位老奶奶暫時還未被安置到板房里。她已經在這里度過了夏秋冬三季。曹秋雯對老奶奶的際遇感到難過，“有時候社工的職責，就是要填補政府暫時沒有顧及到的需求空白?！彼f。
　　曹秋雯在過去的8個多月里，一直關注著擂鼓安置點1萬多人的精神狀況。災后的第3天，她和隊友就進入災區服務。那時候，到處是哭泣的孩子、無助的婦女、以及彷徨的老人，還有不計其數驚魂未定、夜不能寐的同胞。對于劫后的災區，他們疾呼：心靈救援刻不容緩，要立即救治災民的“內傷”。為災民提供及時的心理支持服務，以及為內地義工、教師和輔導人士提供的培訓，火速開展。
　　她還清晰地記得，震后第一批參加培訓的人員是教師和輔導員，他們肩負著今后輔導、組織學生走出心靈創傷的重任。但他們的內心也有創傷。一位在廢墟中努力營救學生的女教師，卻失去了親生骨肉，極度的痛苦讓她緊閉了溝通的心門，沉默不語。
　　見第一面的時候，曹秋雯擁抱住她：“知道你一直以來好辛苦?！庇闷揭暤臏贤ǚ绞剑芮秭┲饾u讓這位女教師敞開心扉接受幫助，“要感受她的感受。”沒有很多的言語，有的只是眼神的交匯、同聲的歌唱，只要真心地相待，醫治已經在悄悄發生了。
　　
　　“如果他們不把內心世界說出來，會隱藏一些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情緒”。曹秋雯清楚地記得，8月19日，是地震后的“百日祭奠”，在北川中學，燃燒過的紙錢四處飄飛，空氣在嗚咽，災民在這里祭奠自己遇難的親人。曹秋雯正在安撫災民，一個孩子走過來，撲到了她的懷里，放聲大哭了起來。曹秋雯擁抱著這個小女孩，認出了她是曾經跟隨自己為老人做義工的8歲的琴琴。琴琴的家人在地震中離世，但這個懂事的孩子表現特別堅強冷靜，見到了親人一般的曹秋雯，終于把情緒釋放了出來。
　　這時，琴琴的媽媽也走過來了?！安辉S哭，要堅強，”她對孩子說。
　　曹秋雯輕輕拍了拍這位媽媽的肩膀，說：“你也需要哭?！?br/>　　話音剛落，媽媽再也抑制不住，一起哭了起來。
　　
　　單親婦女合作社
　　
　　隨著災民內心的創傷漸漸修復，心靈天使關注的重點漸漸轉移到社區的發展中，協助災民自力更生，重建對生活的信心。“讓生還者真正平復心靈創傷，是長期自助和互助的過程。”
　　地震給北川無數家庭帶來了毀滅性一擊：失去親人的悲傷，再加上前路的迷茫，讓農村的單親婦女要想走出心靈的陰霾，顯得舉步維艱。這些婦女地震之后，失去了經濟支柱，又要獨立撫養子女。
　　在救災帳篷區，曹秋雯無意中發現了一雙羌繡的鞋墊，這觸發了她的靈感。做設計師出身的她，一邊做哀傷輔導，一邊為婦女們籌劃日后的生計。她認為，羌族文化有獨特的民族風格，傳統手工藝十分寶貴。這是一個聯系婦女們的紐帶?？梢月龑齻冏叱鰜恚⑶易叩揭黄?，互相扶持。
　　一根針，一卷線，一塊布，就可以繡了。“繡花的時候可以聊聊天，凝聚力量。讓不愿意出門的婦女互相支撐，生活有所盼望?！?br/>　　評估服務對象、邀請民族工藝師、籌款、招募學員……醞釀了幾個月，“金盞花美好人生自強計劃”應需而生。新創立的北川民族手工藝合作社，將針對經濟有困難的婦女及女孩，并培養單親婦女學習一技之長，用傳統手藝做一些實用的作品，并把較出色的作品進行義賣，甚至帶到香港。
　　“這樣，她們無需遠走他鄉，只要留社區里，既能增加收入改善生活，又能照顧孩子，并為自己的民族傳統做出一份傳承?！辈芮秭┱f。
　　
　　讓流水帶走思念
　　
　　陳月貴是隨第四隊心靈天使來到災區的。她在服務過程中遇到了一個失去丈夫的年輕妻子林秀。丈夫生前，二人十分恩愛，生活雖然清貧，但一家人過著平安而簡單的日子。痛失至愛的她，極度悲傷。兩個相依為命的女兒，當時由國家安排到山東讀書。家人一直禁忌提到死亡，對丈夫的一切絕口不提。林秀終日抑郁寡歡，以淚洗臉。
　　
　　“我坐在旁邊，能感覺得出來她的狀態?！标愒沦F每天都到安置點跟她聊天，進行哀傷輔導。但林秀有個心結，一直沒法解開?！八龥]法接受丈夫離去的事實。只有接受了事實、經歷過悲傷，放手了，才有可能步入新的生活?！?br/>　　后來，心靈天使舉行了一場祭奠儀式，讓傷痛不已的幸存者聚在一起默哀，悼念逝去的親人。陳月貴陪林秀來到河邊，讓她把花放入流水中，并寫下想對丈夫說的話。目不識丁的林秀，請陳月貴為她寫下這樣話：
　　“老公，你放心去吧。我會好好活著，我會照顧兩個女兒。撫養她們長大成人，將來貢獻社會?！碑斾魉畮е拮訉φ煞虻乃寄顫u漸漂向遠方，林秀最終得到釋懷。
　　“我想多做一些事情，陪伴著他們?！本褪沁@個簡單的信念，讓陳月貴又一次重返這片土地，并作為無國界社工的一員長期駐川，跟災民同哭同笑。
　　
　　尋找散落的拼圖
　　
　　擂鼓鎮中心小學，一批住校的孩子引起了心靈天使的關注。他們有的因地震或泥石流失去了父母，有的因家住得太遠，有的因回家后缺乏照顧。
　　對于這些天真的孩子來說，地震后看到的大人物、明星、志愿者之多，以及世相種種，是他們過去無法想象的。視察、慰問、捐助總是紛至沓來。心靈天使認為在探訪的時候，必須小心翼翼地考慮是否對孩子帶來負面影響。例如，不能平白無故給孩子塞禮物，如果派發物資要做到公平。還有看起來很自然的問題，譬如“你周末回家嗎”，也可能誘發孩子的悲傷，也許他的父母也許已經遇難，沒有家可以回了。
　　那個下午，難得有了陽光。孩子們在游戲時紛紛寫下自己的新年愿望。
　　“想要米飯”、“希望能吃白米飯”……這簡單的愿望讓心靈天使有些憂慮。經了解發現，原來素菜米飯套餐每頓2元人民幣，葷菜是4.5元，而面包只需1元，有的孩子全天以面包作為主食。
　　在擂鼓鎮板房勝利一區的小路上，武婉嫻和另一名社工吳新健發現了一個行走困難的孩子，并邁進了他的家。這個6歲的孩子叫陳心茗，因腦癱導致下肢痙攣，一家4口原本住在山上，因地震摧毀了家園被安置在板房區。母親要負責照顧殘疾的他及一歲多的弟弟。由于家境貧困，且不能正常走路，心茗不能像正常的孩子那樣到學校去度過童年，當地也沒有配套的特殊學校能讓他就讀。
　　在沒有遇到這兩位香港義工前，心茗的媽媽幾乎放棄了孩子的未來，因醫生曾定論：“孩子沒得救了。最多只能活到十幾歲?！?br/>　　從事復康工作逾十年的武婉嫻勸導心茗的媽媽，孩子的壽命根本不會受到殘障的影響。“只要有正確的康復訓練，他會越走越好的?！蔽渫駤构膭铌悑寢尣灰艞壦?、要堅信孩子可以由未來，并建議她每天為心茗做伸展運動，以強化肌肉，改善行走。
　　兩位心靈天使發現，心茗不僅是個快樂的孩子，而且聰明活潑，求知欲很強，只是缺乏引導和智力開發，6歲了仍不怎么會說話，他的母親缺乏照顧的信心。一連幾天的探訪中，兩位心靈天使不僅給孩子買來衣服，挑選了書本、圖畫卡等簡單教材，鼓勵這位無助的母親在日常多教孩子學習。
　　“在平靜的日子背后，他們還需要些什么？”義工區嘉穎在服務過程中一直想著這個問題，“或許每批義工來到這里，每人都出一份綿力，把一些散落在不同角落的圖塊拾回來，久而久之就拼成一個完整的家園了?！?br/>　　更重要的是，香港的心靈天使們在這曾經破碎的土地上，感受到頑強的蜀人悄然展示出的修復生命的力量及尊嚴?！霸谶@里，我看到的是生命力！看到災民的斗志及感恩的心。”從事兒童服務的香港義工鐘藹玲感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