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經》：世界最早的禁書

　　公元1年左右，奧維德出版了《愛經》，向人們傳授愛情的藝術。《愛經》分為三卷，第一卷旨在告訴男人如何獲得愛情；第二卷是要告訴男人如何保持愛情；第三卷則是告訴女人如何追求愛情。為了增加書的知名度和發行量，奧維德還親自撰寫了廣告詞：假如有誰還不懂得怎樣談戀愛，那就讀一讀這本書吧，書還沒有讀完，他就懂得如何去愛了。
　　男人如何獲得愛情呢？第一步是尋找目標。《愛經》告誡年輕人，除非你有非凡的魅力，否則不要奢望女性“自投羅網”。因此，男性需要走出家門，到廣闊的大千世界去尋找心儀的女性。《愛經》寫到，狩獵的人需要知道在何處設下陷阱才能捕獲赤鹿，也應知道野豬的巢穴藏在哪個山谷里；捕鳥的人需要清楚在什么樣的叢林里布下羅網才會有所收獲；打魚的人需要明白什么樣的水中魚兒最多。男人則要了解可愛的女孩經常在哪兒出現。第二步是確立目標。《愛經》認為，男人在確立愛情目標的時候，切忌頻繁和輕率地“一見鐘情”。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在眾多優秀的女性中，用冷靜和誠意選擇一個自己最愛，也最適合自己的女子，然后集中精力走下一步：追求。
　　《愛經》認為，臉皮厚是追求女性必不可少的素質。當男人在公眾場合終于遇到心儀的女性，不要猶疑不決，而應立刻主動去接近和認識她：“你只需要緊挨著她坐下，而且挨得越緊越好。這樣做沒什么妨礙，那狹窄的空間迫使你不得不和她緊緊擠在一起。這在你是無上的幸運，而在她則是萬般無奈，只好默認。”同樣的道理，如果你想吻自己所愛的女性，不需要事先獲得她的同意：“要是你想親吻你的美人，那么你就勇敢一些，盡管去吻她。起初她也許會抵抗，會說你‘討厭’，但是，在她抵抗的時候，她實際上正在準備放棄抵抗，向你屈服。”當然，要想贏得愛情，僅僅只有膽大是不夠的，更需要耐心和心細：“多少男人成功地贏得一個女人的芳心，僅僅是因為他小心翼翼地替她安置了一張坐墊，用一把蒲扇為她扇風，或是在她纖雅的腳下安放了一把踏腳凳。”
　　《愛經》還羅列了種種迎娶芳心的經驗，如需要不斷地增強自己的魅力，因為男性的魅力不在于外表，而在于內涵和智慧。還需要適時地用你的消瘦來顯露你內心的痛苦，用你的憔悴讓她感受到她在你心目中的分量。而殷勤備至也是必要的：如果和她下棋，你應該永遠是她的手下敗將；如果和她一起走路，你要為她打傘，讓所有的驕陽和暴雨傾灑在你的身上；如果她不幸生病，你更要精心呵護，這樣，在她的心里，就會永遠留下一個關于你的美好的回憶。
　　俗話說，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奧維德也深諳這個樸素的道理。因此，他在《愛經》“第二卷”中傳授保持愛情的獨家秘笈。《愛經》認為，“征服一個女人當然是光榮的，可是長久地留住一個女人更加光榮。前者有些時候是機遇的功勞，但后者則完全是依靠戀愛的藝術。”《愛經》告訴戀愛中的男性，溫柔的情話是愛情的食糧，千萬不要因為目標暫時實現而忘卻了傾述綿綿的情語。同時，在和愛人相處的過程中，要時刻展示你的幽默，你的溫柔，你和她的心有靈犀一點通：“她責備什么，你就責備什么；她喜歡什么，你就也跟著去喜歡。講她愿意講的話；否定她執意要否定的事。她喜歡笑的時候，你就陪著她歡笑；她悲傷垂淚的時候，你就讓自己潸然淚下。”
　　愛情的保鮮術還包括，不時給愛人送上一些精美而便宜的小禮物：“我建議8b211b0a5ae9fe8e51dbc76cc8390c4b956d9d365172750e33a7f6edf6017c9c你向你的情人殷勤地送一些小禮物，但我并不贊成贈送貴重的禮物。你可以向她送一些不很破費錢財的禮品，只是買的時候要精心挑選，送的時候要恰到時機。”及時表達你對她的贊美和欣賞：“要想維系住你的情人的愛情，你必須使她相信她的美貌搞得你神魂顛倒。假如她披著一件紫紅色的禮服，你就對她盛贊世上最美的色彩莫過于紫紅色……”要懂得欲擒故縱：“當你確信她十分想念你的時候，你要暫時不去理會她，讓她獨自一人去思念。你遲遲不出現可以讓她產生一些牽掛和顧慮。”要學會浪漫：“要想使你的愛情牢固長久，你就必須學會浪漫……因為，這就是愛她的證明。”
　　在古羅馬，女性擁有一定的社會和文化地位，在戀愛時，也就具有相當的主動權。為了適應市場需求，《愛經》將第三卷開辟成女性課堂，向女性講授愛情的良方。為了引起女性的閱讀興趣，《愛經》將狄多的愛情悲劇當作反面教材，鼓吹愛情藝術的重要性。狄多是羅馬史詩《埃涅阿斯記》的女人公，她是迦太基的女王，愛上了路過她王國的特洛伊王子埃涅阿斯。但埃涅阿斯肩負著神賦予他的使命——創建一個新特洛伊，也就是羅馬，因此，他拒絕了她的愛情，不辭而別，狄多在絕望中殉情而死。《愛經》認為，造成狄多悲劇的不是埃涅阿斯的絕情，而是因為她自身不懂愛情的藝術，無法抓住埃涅阿斯的心。這樣《愛經》的寫作意圖和寫作價值就自然顯現出來了：“不幸的女人啊，我愿意把導致這些悲慘故事的原因向你們揭示：那就是你們不懂得愛的藝術。你們所欠缺的就是愛的藝術，而愛的藝術是可以使愛情地久天長的。”
　　那么，女性應該如何贏得愛情呢？首先要注意著裝的魅力：“聰明的女人啊！根據不同的季節選擇不同的裝扮，會使你更加多姿多彩。”其次要根據臉型選擇相應的發型：“每個女人都應該仔細選擇最適合自己的發型。臉型長的女人可以把頭發分梳在前額的兩旁，這叫做俄達彌亞發型。臉型圓的女人則適宜把頭發梳起來，在頭頂做成高髻，讓兩只耳朵袒露著。”第三要裝扮出迷人的風采：“美容的藝術可以幫助你彌補眉毛離得太開的缺陷；還可以告訴你怎樣利用化妝品來掩蓋歲月的痕跡。”第四要保持笑容和優雅的姿態：“有了它，就是陌生的男人也會被你吸引；沒有它，男人遠遠地望見你就會趕緊躲避。”第五要懂得觀察男性：“可愛的女人啊！對于那些總是炫耀自己的服飾和外貌，而且總是小心翼翼地害怕他的頭發會弄亂的男子，你們千萬不要去理睬。”第六要克制自己的脾氣：“如果你想保持自己的美麗，就必須克制自己的壞脾氣。暴怒是野獸的本性，而文雅平和則是人的有點。”第七要做一個快樂的女人：“愛神丘比特天生就喜歡接近快樂的女人，他利用箭射穿她們的胸膛，讓她們在他耀眼的火炬下翩翩起舞。”第八不要讓男人輕易得手：“太容易相愛是培養不出長久的愛情的；向敵人屈服得越快，你的愛情也就消失得越快。”奧維德不愧是一個深諳愛情心理學的愛情理論大師，所以，他才能把愛情三十六計寫得如此深入淺出、具體生動和合情合理。要是在今天，他開個愛情咨詢公司，想必是車水馬龍、顧客盈門。
　　《愛經》問世于古羅馬，并不是偶然的，它可謂是古羅馬文化的產物，是應當時讀者的閱讀期待而產生的。奧維德生于公元前43年，當他成為作家的時候，已經是渥大維統治的后期。此時，帝國統治得到鞏固，帝國初期那種積極進取、高邁嚴謹的精神已逐步被浮淺雕飾的風氣所取代，人們漸漸淡忘了克制、犧牲、責任等信念，將希臘文化中的世俗享樂推向極端，奢靡之氣開始彌漫，公眾沉浸在角斗、桑拿、賽車、洗澡等各種娛樂方式中難以自拔，非正常的男女之事更是成為家常便飯。當然，古羅馬人對男女之事的癡迷除了主觀上的自甘墮落，還有客觀的原因。古羅馬流行早婚和老少配，少女們在十幾歲時就匆匆出嫁，而丈夫往往是那些常年征戰在外，僥幸活著回來的老男人。有一則墓志銘這樣告訴世人：“我的丈夫完全可當我的父親。他娶我的時候，我只有7歲。”當這位女孩長大成人，真正懂得愛情時，恐怕只能在婚姻之外去尋找愛情了。因此在古羅馬，偷情便成為一道獨特的風景，正所謂“如果一個人因為妻子有外遇而感到奇恥大辱，那他實在不解羅馬的風情”，而“假如女子不能容納男子的撩撥，那么春天就會沒有鳥鳴，夏天就會沒有蟬噪，野兔就會倒轉過來把獵狗趕跑。”古羅馬人在婚禮上祝福新人早生貴子時也是意味深長：“愿他長得酷像父親，即便是陌生人也能一下把他認出。他會用他的長相，證明母親的忠貞。”
　　奧維德是一個奉行“我筆寫我心”的作家，面對如此“浪漫”的羅馬，他不可能視而不見。因此，他避開莊重和宏大的主題，落筆于人間愛戀的暖香，用《愛經》為古羅馬的性風尚添油加醋，火上澆油。《愛經》所歸納出的種種戀愛藝術，在當時的社會語境中，很多其實就是引誘和私通之術。在奧維德看來，他是在為年輕人做一件功德無量的好事，可是渥大維卻不這樣認為。
　　公元前27年，渥大維創建了羅馬帝國。為了迎合奧古斯都的意志，大詩人維吉爾“與時俱進”地創作了《埃涅阿斯記》，張揚堅韌、犧牲、服從、節制、敬畏神明的羅馬精神，他也因此贏得渥大維的寵信和重用。可是，在渥大維統治后期，羅馬精神卻日益衰落，聲色犬馬的跡象越來越明顯。作為一個有志向和有作為的皇帝，渥大維無法忍受這一點。為了恢復帝國初期的氣象，他決定整治日下的世風，加強國家的精神文明建設。這樣，鼓吹男歡女愛的《愛經》不幸成了違反羅馬精神的反面教材，被渥大維揪了出來。
　　公元8年，《愛經》遭到封殺，這也開了世界禁書的先河。而它的作者也因為創作和傳播“穢淫詩篇”，慘遭官府流放。奧維德在告別羅馬時戀戀不舍：“我走了，很可能是死無葬身之地。”在抵達目的地——蠻荒的黑海之濱托彌后，他又哀嘆到“現在我獨自躺在遙遠國土的沙地上，這里常年積雪，土地貧瘠；既不結果實，也不長甘草；岸柳不綠，山木不青”。如此劫難，讓奧維德絕望、哀傷透頂：“我被奪取了家庭、祖國和見到親人的機會，我忍受了滅頂之災，并被拋棄到西徐亞人居住的海岸。”
　　對家的思念讓奧維德放棄了詩人的傲氣和傲骨，他一再懺悔自己的過錯，請求渥大維的原諒，同時不惜將最肉麻的詞獻給他：國父；萬古流芳的君主；仁慈的、明智的、神圣的、偉大的帝王；我們時代的驕傲。奧維德的哀求和獻媚并沒有打動渥大維的鐵石心腸，直到公元14年，渥大維駕崩后，奧維德也沒有獲得重返故鄉的機會。公元18年，花甲之年的奧維德客死異鄉，這也給原本輕松、愉悅的《愛經》增加了絲許神秘和感傷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