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商海沉浮的榮智健可能沒有預料到,2009年的4月8日,一個中國人看來非常吉祥的日子’卻可能成為他生命中的轉折點。他最終沒能以“光榮退休”之名結束自己半世紀的商海生涯,“退位讓賢”的辭職信里多少包含著無奈,而更無奈的可能是,面對仍還處在漩渦當中、沒有完全了結的中信泰富,他不知道還能夠為它做些什么?
榮智健失去了什么?
中信泰富與榮智健無疑都有著深厚的時代烙印。
在香港,榮智健掌管的中信泰富被戲稱為“紫籌股”。之所以有這個奇怪的稱謂,是因為中信泰富連年業績優良,被視為藍籌股,而同時由于榮智健背靠中信集團,又被看做紅籌公司,紅色配上藍色,自然就是紫色。
自上市起直到2009年4月8日前,他的實際掌控人一直是公司第二股東榮氏。榮家低調、優雅、神秘,充滿了貴族氣質。騎馬、高爾夫、狩獵,曾接觸過榮家的英國皇室很容易就能與其找到共通點。但香港政經界對榮家的共識卻是:北京乃至香港政商界人脈最廣、關系經營最深的家族。即使“特首”想從側面與中央溝通,渠道通常都是榮智健。
憑借著深厚的背景,榮智健長袖善舞。“公私分明、公私混合、共同投資、共同發展,”與大股東中信集團若即若離,這是中信泰富獨特的經營方式。
但一切也許已在4月8日戛然而止。從這—刻開始,榮氏家族在中信泰富的掌權宣生了結束。
時間撥回到3月25日下午3時30允在香港太古廣場會議中心。“這次是不是中信泰富有史以來第一次虧損?”記者問道。“是的,是第一次虧損。”榮智健答道。此話落地,瞬間靜謐。盡管如此,他隨后依然自信地表示自己有信心在2009年為公司扭虧為盈,并笑談退休還是未在考慮中的遙遠之事。然而不幸的是,這樣的強作歡顏,只維持了十來天。因為現實,已不再容他自主布局進退方略。
從1978在香港掘到第一桶金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之后所向披靡的金融資本擴張,榮智健可謂一路叱咤得意,憑著“收購實業——入股——成為大股東”的思路,將中信泰富投資逐漸擴張至航空、地產、貿易、基礎建設等各領域,19.08%的股權資產使他在中信泰富舉足輕重。
然而現在回過頭去看,如果不是一路走來這么順利,他會如此輕率地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風聲鶴唳中,還大舉投資澳元“累計期權”衍生品以致引發155億港元的致命損失?再如果,他能時刻牢記他的曾祖父榮熙泰留下的遺訓“固守穩健、謹慎行事、絕不投機”,將百年榮氏精神發揚光大,步步為營,還會這么一虧而不可收拾嗎?
可是,現在說如果,還來得及嗎?
4月11日上午,溫家寶總理在回答港澳記者提出的中信泰富被查有關問題時說,對中信泰富發生的問題,第一,要根據香港特別行政區的法律和金融監管法規進行處理,內地和其他各個方面都不要干預。第二,在弄清事實做出處理后,要認真吸取教訓。包括經營理念、經營方向、管理水平和加強監管等方面,都有不少教訓值得吸取。
可以想見,貴為榮氏家族第三代翹楚,67歲的榮智健將在這個春夏迎來他這一生中最困難的階段。在未來的日子里,他須得要跨越三重門:第一重是財富巨縮之門,他的資產在不到—年時間里已從35億美元跌到75億美元,損失高達75%;第二重是祖傳事業衰退之門,百年榮家代代相傳的超高智慧成就的跨國財團,將因他而經受從未有過的低潮;第三重是司法之門,香港警方的強力介入,也許意味著他還將承擔法律責任。
當年故事
警方介入后,榮智健已經避無可避。究竟失去了什么,最清楚的恐怕還是他本人。中信集團替榮智健結束“巨虧事件”后,大股東在中信泰富的持股量由29.44%增至57.56%,榮智健持股量則由19.08%攤薄至11.48%。
在辭職信中,榮智健表示事件“在社會上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面對這個現實,本人覺得退位讓賢對公司最為有利”。語句中不乏落寞,屬于他的時代已經結束。
“榮智健還有翻身的可能嗎?”參與采訪的記者聽到了不下十次這樣的反問。讓行家看好榮智健的是他過往30年的“隱忍”與“張狂”。
上世紀50年代末,當全中國還處于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有著極大反差的年代,16歲的他開著一部敞篷跑車,呼朋喚友,斗狗喝酒。父親榮毅仁對這家中唯一的兒子非常看重,親書了“穩、忍”二字贈之。榮公子也逐漸開了竅,大學畢業后在四川涼山隱忍了8年,抬路軌、搬大石。
1978年,已經36歲的他毅然奔赴香港,憑借世家子弟在海外的人脈,以及早已磨練出來的平和外表。榮智健用父親的100萬港元起家,四五年間身家滾動到4800萬美元。
1986年,榮智健加入父親的中國國際信托投資公司,成為中信香港的副董事長兼總經理。以其國內接受教育,國際商場打拼的魄力,榮智健得到了中央的認同,賦予了他極大的權利與支持。
1986年至1996年,香港人喜歡用“收購香港”來形容榮智健。十年間,幾乎每次他都是以小博大,幾乎每次他都能獲得成功。1987年趁香港股災,他收購了國泰航空。1990年又收購了港龍航空,同年又成為香港電訊第二大股東。1991年用鐵腕手段,榮智健以40億元資金收購了資產值70多億元的恒昌企業。
中信集團前董事長王軍是已故原國家副主席王震之子,他是這樣評價這位部下的:他做任何大的事情都會告訴我,我也在多數隋況下都不會干預,他在生意上的眼光很好,所以他的建議我很少會不同意的。
但在1996年,兩人首次短兵相接。那年的冬天,榮智健只身飛赴北京,在北京長安街的中信大廈與王軍單獨會談。春風得意的他想要走出與中信集團分家的第一步。在所有人眼中,王軍與他父親—樣,剛毅不屈,據說當時中信集團內部高層沒有人相信王軍會同意榮智健的請求。但結果就是如此,以榮智健為首的中信泰富管理層獲得了25%的股權,而榮氏也一躍成為中信泰富第二大股東。
“聽說當時榮智健動用了很多高層關系。”知情者事后表示,他巧妙地利用了1997年香港回歸的背景,表示放股管理層,可以體現中央對香港的靈活態度,展示一個認同世界規則的中國政府。這是他最為成功的一次戰例。
時至今日,王軍在接受香港媒體采訪時依然表示,我不知道究竟有沒有做錯。
春風得意馬蹄疾,榮智健決定放手大干,從1996年到1998年兩年間,中信泰富的商業帝國版圖遼闊,從房地產、貿易到隧道再到民航、發電,包羅萬象。但人算不如天算,1998年受亞洲金融危機影響,中信泰富不僅主營業務受到威脅,股票在二級市場更是風雨飄搖。股價如果大跌,用以獲得數百億貸款的質押股票會被“斬倉”還債。而無質押的債務也會被催逼,榮智健再度飛赴北京……最后,還是來自中央的大批資金幫他渡過了那次難關,他也依然保持著中信泰富二股東的地位。
然而,十年后的這道坎,他再也邁不過去了。一子錯,滿盤皆落索,雖然榮家第四代已經在中信泰富里安根,雖然榮智健依然在股東會上有足夠的影響。但在大股東絕對控股權面前,這些多少顯得有些無力。
紅色貴族的幕布已經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