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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亂

2009-12-29 00:00:00
上海文學 2009年2期


  開始
  
  我很佩服孫國良能找到我,并且能準確地說出我的外號:卡瓦刀。你們知道卡瓦刀產自藏區,那是一種鋒利無比的好刀,但它在我們手里就是上好的兇器。長期以來我們都活躍在隱蔽戰線,我們的工作只有一個:謀殺或者制造謀殺。孫國良敢于找到桂城殺手頭目我的家里,他的膽子一定比水缸還大。我的手下為他唐突的到來耿耿于懷,出掌有力而落地輕輕地拍了他兩掌,說,你找死!孫國良面不改色,他盯著我,說,我敢肯定你就是傳說中的卡瓦刀。
  我說,我不是。你是無法見到卡瓦刀的。卡瓦刀要是這么輕易就暴露在你面前,那他早就不是卡瓦刀了。
  孫國良說,你是!你們是!你們曾經在香港澳門廣州上海等地謀殺過許多人,你們是職業殺手。
  我說,我不是卡瓦刀,但如果你價錢出得好,我可以幫你聯系到卡瓦刀。
  孫國良說,你就是卡瓦刀,你再狡辯我也不會相信你不是卡瓦刀。我辦事從來不找拍不了板的人。
  我說,爭論是毫無意義的。那么,你要殺誰?
  孫國良說,我。
  我說,你請求我們把你殺掉?
  孫國良說,沒錯。我要你們殺掉我。價,你來開。
  我說,什么時候?
  孫國良說,越快越好。
  
  他
  
  入住第九人民醫院那天,孫國良身邊有一大群人。他們都帶著關懷的笑臉,說,孫董事長,你就安心地好好地治病吧,我們會天天陪著你;病好了,我們要用轎子抬你回家。這天孫國良的心情非常好,他告訴他們,他有百倍的信心把病治好。可是他們說話并不算數,隨著他治療日子一天天增加,他們漸漸離他遠去。到今天出院時,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了。石小跳也走了。石小跳不應該走的,石小跳是我老婆啊。孫國良望著九院外似有若無的陽光,無限感嘆。九院在郊外很遠的地方,這里清靜得令正常人感到寂寞甚至恐懼。一輛救護車開進來后,孫國良突然想起石小跳其實不算自己的老婆,因為他們雖然同居六年,但沒有登記,沒有法律文書的婚姻不算婚姻。
  孫國良是桂城有名的房地產公司老板,一年前他得了精神分裂癥。發病的時候,他又唱又鬧,還跳脫衣舞。公司人要把他送到專治精神病的第九醫院,孫國良不干。清醒后的孫國良一切正常,他說,我沒病,我怎么可能有精神病呢。我是桂城著名的房地產商呀!公司里的人說不過他,正拿他沒辦法時,有一個小青年拿出了證據。小青年是公司負責對外宣傳的,他畢業于桂城大學新聞系,他用攝像機記錄下來了孫國良兩次明顯的發病過程。看了錄像,孫國良這才無話可說。醫生說,孫國良的病至少需要治療一年。對于商人而言,一年是一個太漫長的過程,它會失掉許許多多賺錢機會。不到半年,公司董事會聯合起來逼迫孫國良辭職,讓出股份。孫國良為了他們的前途,含淚答應了。辭去董事長職務,所有人就離他而去。
  九院外低矮的青山與沱巴河融為一體,這個畫一樣的景色,足以讓你感到世界的美好。孫國良深呼吸后,雙手大拇指豎起來。他似乎在贊嘆身邊空無一人的情景,又似乎在贊嘆大自然的美麗。也許他豎起來的大拇指什么意思也沒有。
  
  沱巴河從玫瑰鎮流來。玫瑰鎮是孫國良的家鄉。
  他這就回到了家鄉。站在玫瑰鎮街頭,孫國良全身不斷地哆嗦。與十五年前離開相比,玫瑰鎮顯得更加凌亂,人們的步子凌亂不說,新建的私人小洋樓也攪亂了前輩人留下的街道秩序。玫瑰鎮人混亂的目光此時卻整齊劃一地停留到孫國良身上。孫國良曾是玫瑰鎮人的驕傲。玫瑰鎮能夠出一個大企業家,的確不容易。但是如今孫國良沒有了大企業家的派頭,他像大樹下的小草一樣低微。
  出來了?問話的是王國良。
  孫國良說,我沒進去。我又沒犯事,我進去干什么。
  你不是進九院了嗎?
  哦,你說的是這個,那我進去了又出來了。孫國良不冷不熱地說。
  王國良伸出三根指頭,說,這是什么?
  指頭。孫國良說。
  不對,是三。你不該出來,你的神經病還沒有完全康復。王國良說。
  聽到聲音,一些人便圍過來,他們想從孫國良那里領幾根煙抽。孫國良自從住進九院后煙就戒了。沒有領到香煙的人們搖頭晃腦,臉上顯露出不愉快。
  我已經康復了,醫生同意我出來。孫國良說。
  王國良搖頭,他對旁人說,孫國良在說假話,剛才他都認不出我的三根指頭。
  孫國良看看圍觀的人群,便回家去了。
  玫瑰鎮上有他的房子,那是父母留下來的。父母前年去世了。房子由在西街開修鎖修自行車店的胡二住著。胡二從沒提出過給房租,孫國良也沒要求過。如果孫國良提出,胡二也不會給。胡二會說,你在桂城造了那么多房子,賺了可以塞斷沱巴河水的錢,還要我的房租?!這句話胡二一直揣在心里,隨時都能夠拋出來,炸向孫國良。
  胡二不知道孫國良今天回來。關于孫國良進去了的事,他也聽說了。那時候關于孫國良患神經錯亂病的消息在鎮上泛濫和放大,那些閑著沒事的狗們也都聽煩了。
  對于孫國良的回家,胡二滿臉不高興。胡二說,你回來做什么?
  孫國良沒理會胡二,孫國良徑直走到二樓他曾經住過的房間。房間里堆放著雜物,還有一股腥臭味,好像人體某個部位的味道。孫國良叫胡二把房間清理干凈。
  你要住在家里么?
  孫國良說,當然!從此哪里也不去,就在玫瑰鎮呆著。
  好好的大城市不呆,回這個巴掌大的地方干什么?桂城的錢掙光了?
  你最好搬出去,全家都搬走。孫國良平靜地說。
  胡二沒有作聲,他下樓去了。
  下午時分,胡二弄來幾輛三輪車并叫來幾個親友開始搬家。躺在床上的孫國良聽到門外雜亂的搬家聲,小聲地說,快搬吧,全走了,就清靜了。
  鎮上人見了胡二,說你怎么了?
  胡二說,孫國良回來了。那個神經出了毛病的人回來了。誰不離他遠一點誰就會倒霉。你這是要去哪里?你是要去看望那個神經病嗎?我勸你不要去,太危險。
  那人說,孫國良的神經病發作了嗎?
  胡二不置可否。
  胡二是鄉下人,在玫瑰鎮他沒有自己的房子。現在他一家三口只有擠在修理鋪里。他一邊住著一邊罵孫國良。他的心思全用在罵人上了,那鎖或鞋或自行車修得就不上心,質量很差。顧客都吵著不給錢。胡二說,你和我吵什么吵?有本事你和孫國良吵去呀!修不好鞋能怪我嗎?顧客聽了,覺得此話有幾分道理。
  孫國良住了一兩個晚上,覺得玫瑰鎮太吵鬧了。還是地處偏遠郊區的九院安靜。他想如果不是醫院一定要他出院,他還想住下去。早上起來的時候,他就非常想念九院了。
  胡二的店鋪在鎮子西邊,人們習慣叫那條街為西街。孫國良無意中走到了胡二的店鋪前。胡二把手中的小鐵錘敲得很響。孫國良靠上去,他見到了胡二家凌亂的家具和破敗的氣象。你們家就住這里嗎?孫國良說。胡二不看孫國良,說,你以為我住高樓大廈?孫國良說,條件的確很差,都比不上工地上的工棚呢。我不是嫌你們,我喜歡清靜。我在九院清靜慣了。
  你能把店鋪重新搭建嗎?孫國良又說。
  胡二狐疑地看著孫國良。
  我的意思說,你建一個新的店鋪,同時住家。孫國良說。資金我出。
  胡二的眼睛亮堂起來。
  胡二的地盤向兩邊擴張。兩邊有不少空地。胡二全把它們要了下來。有孫國良撐腰,全玫瑰鎮的地盤胡二都敢要。孫國良建議房子砌成磚瓦結構,這樣就能經得住狂風暴雨了。
  鎮上有土工程師。王國良就是其中一個。他被請來打地基,搞建筑。王國良在鎮上招了一幫民工。王國良成為名副其實的包工頭。王國良曾經在桂城的工地上干過一陣,他一直想當包工頭,就是一直沒當上。一氣之下回到玫瑰鎮。回到鎮里還是沒當成包工頭。他仍干建筑活,但只是工匠,不是老板。玫瑰鎮所轄的村莊每年都有人建造房子,王國良就游走在各村寨間。可惜胡二家的工程太小,還沒過上癮,就要完工了。
  
  在重新建造房子的日子里,胡二就在一旁笑瞇瞇地接待他的新老顧客。這是誰在蓋房子呢?別人說。胡二閉上眼幸福地說,你猜呢?對方說,猜一百遍也不會猜你。胡二說,你錯了,大錯特錯了。也有的人并不打聽誰在建房子,只是默默地看著忙碌的民工。此時胡二會主動地說,你能猜得出誰在建房子嗎?對方搖頭。胡二說,你們怎么猜得出呢?
  什么?胡二建房子?什么?孫國良出資?孫國良難道神經病又發作了嗎?胡二與他非親非故,他出哪門子資呢?
  鎮上人都在這么議論。一打聽,胡二說,我窮唄。他們說,我也窮,孫國良也幫出資嗎?胡二說,你問的是愚蠢的問題,我從來不回答愚蠢的問題。
  一陣鞭炮過后,胡二一家住進去了。胡二帶著全家向孫國良磕頭。孫國良說,從此,我們各走各的路,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你的。胡二說,你頭腦一切正常,這么正常的人怎么會進去呢?
  孫國良回到他的老屋去了。孫國良沒有手機沒有電話,不使用網絡。他覺得只有什么現代化工具都不使用,才會真正清靜下來。他只看書看電視。書和電視都是人最好的伙伴。
  過來陪伴孫國良的主要有王國良。王國良時常在下午五點和晚上九點來到孫國良家。王國良不能說不會道,但對于鄉下他比孫國良懂得多。他倆同屬玫瑰鎮人,同一個時代出生并且一起長大,但后來一個生活在城市一個生活在鄉下,一個生活在高層,一個生活在底層。孫國良對于鄉下的記憶仍然是停留在十幾年前。王國良用他那張笨嘴給孫國良講述當下鄉村的事情。因為有距離所以就有陌生感,就有吸引力。孫國良的思維時常進入王國良描述的那個鄉下。孫國良現在才感覺到鄉下才是人生活的最佳之地。在王國良笨拙的講述中,孫國良度過了一天又一天。
  一筆寫不出兩個國良,你這樣的人,我喜歡。有一天孫國良說。小時候我不喜歡你。我看不起你。你學習成績太差了,你還時常調戲女同學。
  王國良說,鄉里男女都愛互相調戲。這是他們的生活。這是他們的樂趣。那時候你少見多怪。
  那天傍晚,孫國良在王國良的帶領下來到一座平房前。孫國良說,我想起來了,這是你的家。還是小時候見到的樣子。
  王國良說,它非常破舊了。
  孫國良看看兩旁新建的房子,說,是破舊了。你不想掀掉重修嗎?
  王國良說,正在考慮。你愿意和我一起把它掀掉嗎?
  孫國良說,我行嗎?
  王國良說,行的。你看這墻,這瓦,這窗,哪一樣不是枯萎了成灰了呢,一碰就碎。
  
  天還是麻麻亮時,孫國良的家門就被輕輕敲響了。王國良把頭探進來。孫國良說,你起得真早啊,每天都這樣嗎?王國良說,每天都這樣,我是苦命人。我要掀我的屋子了,請你現在就去幫忙。
  孫國良跟在他身后。走了幾分鐘,就到了王國良家前。玫瑰鎮還在熟睡。王國良指著躺在地上那根粗大的木頭說,我們倆齊心協力用它來撞擊墻壁,只要我們用盡力氣,就能成功。
  王國良家的墻壁是由泥巴木板組成的,孫國良非常有信心。他向王國良點了點頭。
  兩人合抱木頭向墻壁猛撞過去。
  砰,砰,砰!
  墻壁脆響斷裂,瓦片嘩啦啦掉了下來。
  王國良撿起地上的一根長扁擔,說,我們擊打別的地方,力量要猛,頻率要高。王國良帶頭干起來,他大聲喊著。
  嗨,嗨,嗨!
  孫國良跟著干起來。他從中找到了力量和樂趣。他認為這也是回報這些天王國良陪伴的機會。
  誰在干嗎?
  鄰居被吵醒了。他們走出屋子。
  喂,你在干什么?鄰居們大聲呵斥。
  孫國良停下來,目光尋找王國良。王國良什么時候不在場了。
  王國良,王國良!鄰居們對著屋子喊。你們全家被埋在里面了嗎?
  王國良突然從一個巷子里鉆出來。
  鄰居們松了一口氣,說你到哪里去了,孫國良拆你家房子啦!你老婆和孩子呢?
  孫國良,你在干什么?!王國良上去搶奪孫國良手中的扁擔。
  孫國良愣住了,說,不是你叫我掀的嗎?
  王國良捶胸頓足,痛哭流涕。我叫你掀我家房子了嗎?!
  你先別哭呀,你孩子和媳婦呢?有人跳進殘垣,試圖去搶救王國良的老婆孩子。沒有人。進去的人大聲地傳出話來。
  別找了,老婆帶著孩子回娘家了。好險啊。我就去了一趟廁所,家就被毀了!王國良的叫喊在九月的玫瑰鎮清晨回響。
  孫國良的神經又錯亂啦!
  
  孫國良使勁地抓自己的頭發。他看到無數只手向他指過來。腦袋就像安裝了發動機一樣突突響。
  王國良臉上還留著眼淚,他一路哭訴著告訴每一個玫瑰鎮的人。我老婆孩子知道家沒了,會怎么的傷心啊!鎮上人非常同情王國良。說,今天拆人房子,明天還不要殺人!這樣的瘋子應該趕出玫瑰鎮。
  幾個好心男人陪著王國良去孫國良家。路上碰上兩個年輕力壯的,他們又把年輕人拉上,以防不測。
  孫國良正在回想半個小時前發生的事。
  我怎么了?他說。
  你拆王國良家房子了!
  我記得是他叫我拆的呀。
  你眼前出現了幻覺,你的病又犯了。
  不對呀。
  很對。我們都可以作證。但是我們都會原諒你。你拆人家房子不是有意的,因為你是病中作案。
  那我怎么辦?
  你得賠人家。你必須為你自己的行為買單。
  孫國良說,賠是肯定的。只是,我沒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孫國良來到街上。小孩一哄而散,老人和婦女躲得遠遠的。我怎么了?
  你又發瘋啦。他們說。
  我是真的發了瘋嗎?
  真的。王國良說,你不發瘋,你會掀我家房子?
  孫國良說,說的也是。唉,我這是怎么回事呀!
  王國良得到了孫國良的賠償。王國良這回親自當包工頭,還負責砌墻。兩個月后,王國良在原址上建成了一座兩層樓的洋房,房頂上有露臺,可以用來乘涼喝茶聊天,也可以在上面打太極拳。坐在上面還可以看到流經鎮子的沱巴河。
  
  人人都在躲著孫國良,現在他感到不是清靜,而是孤獨。冬天就來到了玫瑰鎮,那些并不刺骨的寒風卻像針一樣刺進他的全身。
  來人叫什么名字,孫國良一時想不起來了。孫國良對鎮上大部分人的名字都失去了記憶。來人是一男一女。他們大約五十歲。
  我叫李來鳳。女的說,他叫丁銀華。我們有一個二十六歲的女兒。女兒名字叫丁描洋。你一定記不得我女兒的樣子了。
  孫國良搖頭說,記不得了。我離開玫瑰鎮時,她還很小。
  丁描洋是玫瑰鎮數一數二的美女。她到現在還沒有看上一個玫瑰鎮小伙子。她的目標是桂城的大老板,就像你從前那么牛氣的大老板。可是,丁家不幸,昨夜,丁描洋卻讓人給糟蹋了!
  李來鳳低聲哭起來。
  不許哭。這種事傳出去你還怎么讓描洋活?丁銀華推了李來鳳一把。
  你們報案啊,上我這里來干什么呢?孫國良說。
  這案不能報,報了也白報。
  為什么?
  那個糟蹋描洋的人正是你孫國良呀!
  孫國良身子驚跳起來,說,我怎么會呢!
  按理你是不會的,你是桂城有名的企業家,見過的美女無數,描洋再漂亮你也看不上眼的。問題是,你神經錯亂呀。你是在神經錯亂的時候把描洋給——強奸的!
  不對,我從來不強奸人。我發病的時候哭過鬧過,也拆過房子跳過脫衣舞,但從來沒有強奸婦女。
  人一發瘋,什么事情干不出來!要是你手上有核武器按鈕,你都發射導彈了!
  看,這是描洋的內衣內褲,都被你撕爛了。看,上面還有你的精液,她的處女血!
  我沒有印象呀。孫國良身子開始發抖。他半信半疑。
  李來鳳說,瘋子能有記憶嗎!你再聽聽我家描洋怎么控訴你!
  咔嚓一聲,錄音機里響起一個姑娘的哭訴聲:昨天晚上十二點鐘,孫國良潛入我房間,他掀開我的被子,撕爛了我的內衣內褲,他把我強奸了……
  我怎么干出了這樣的事呢!孫國良雙手抱頭。
  描洋哭著喊著要跳沱巴河呢。她說還沒嫁人就被人那樣了,生不如死!
  
  那怎么辦呢?我真對不起姑娘啊。
  最好的辦法是息事寧人。你這是過失犯罪,我們也拿你沒辦法。你還是賠一筆錢,讓描洋離開玫瑰鎮,遠離風言風語。
  
  孫國良再次回到第九人民醫院。當初催他出院的那個副院長說,還沒到春節,你就來給我們拜年了嗎?孫國良說,我要在醫院過年。我要住院。
  為什么呢?
  我又患病了。我掀了人家房子,還強奸了少女。出院還不到半年,我就做了兩件傷天害理的大壞事。我沒有臉見玫瑰鎮任何一個人了。
  醫生將孫國良安排進病房。他們對孫國良進行了為期一周的觀察。
  你沒有病。你的精神分裂癥已經好了。你完全是一個正常人。醫生說。
  孫國良說,那我為什么還要拆人家房子強奸人家少女?
  醫生說,那是你一家之言,我們不知道真假。我們可以負全部責任地告訴你,你的病完全好了。
  孫國良說,我是不是病入膏肓,不可救藥了?你們可以明說,不必隱瞞。我認為死在醫院比死在野外強。
  醫生們笑起來說,你一切正常。你可以從事任何你喜歡的職業。
  孫國良向醫生們鞠了一躬,他心想,也許這是最后一次向醫生們告別了。然后他懷揣著沉重的心情離開了九院。
  尹小跳在黃昏時分打開家門。見門外站著孫國良,尹小跳趕緊關門。孫國良搶進一步,右腳逼住大門,說,我回來了。尹小跳說,你是誰?你走錯門了。
  孫國良說,我不相信你不認識我。我們分別不到一年半呢。這個家是我們共同的,我們在這里住了6年。如果那兩個孩子都要下來,最小的都有兩歲了。
  尹小跳說,你不要再胡攪蠻纏,我要報警了!
  孫國良說,你報吧,我不怕。派出所的人我認識。他們一定還記得我是這里的主人。大廳里有42英寸等離子彩電,主臥室家具是棗紅的……
  尹小跳大笑,說,你這個瘋子。你把你的狗頭伸進來看看吧!
  孫國良的頭伸進屋子,他發現廳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還想看主臥室嗎?尹小跳諷刺地說。
  孫國良搖搖頭離開。
  從樓下走來一個男人。孫國良說,尹小跳太沒有道理了。她侵吞了我許多財產,現在她不認我了。我們同居了六年。我是她的男人呀。
  那人打量孫國良,說,你是誰?
  孫國良說,我不是誰。只是尹小跳的男人。她曾經答應過嫁給我的,說哪怕我人全廢了也不拋棄我。現在可好,變心了。她在我住院不到半年的時候就變心了。
  男人看看尹小跳,尹小跳說,賓白你快進屋呀。你碰上瘋子了,你不快快離開,他會咬你的。
  孫國良冷笑著對男人說,你是她老公?呵呵,老公。
  孫國良感覺到黃昏時間很長,他來到劉未來的辦公室時,天還是沒有黑。劉未來曾是孫國良的副手,現在他成了公司的總裁。劉未來對出現在門口的孫國良揮揮手,示意孫國良出去。孫國良立在原地,說,我又沒燒成灰,你就不認識我了?
  我知道你是誰。劉未來說。公司已不是原來的公司。你想奪回總裁權,除非你有三頭六臂。
  孫國良說,你們誰都拿我當敵人。尹小跳也是。其實我并沒有把你們任何人當敵人。
  世界天天變,冰火兩重天。劉未來說。
  孫國良說,你說話越來越有水平了,祝賀你。
  劉未來說,這要感謝你多年來的培養。要是你能在我眼前永遠消失,我會感激你兩輩子。
  孫國良走進夜色。城市的街燈令他眼花繚亂,城市的喧鬧叫他很不適應。他曾是過夜生活的狂熱者。他喜歡熱鬧,喜歡制造熱鬧。不就得了個神經病嗎?怎么一切都改變了呢。他一邊扯著頭發,一邊躲進無人的黑暗處。
  可是在暗處,他還是碰上人了。那人就是他認為的尹小跳的老公。那人吸煙,很粗一根的那種,可能是雪茄。
  我叫黃小虎。你真的和尹小跳同居了六年嗎?
  孫國良說,我不想再提起。我對過去對現在對將來一點興趣都沒有了。
  我要你一句實話,尹小跳是你情婦嗎?黃小虎窮追不舍。
  孫國良說,她只是我其中一個,當然是比較正式的情婦。都是以前的事了。
  黃小虎狠狠地吸了幾口煙,就消失了。
  現在已經沒有了去玫瑰鎮的班車。孫國良很想回到那個生養過他的小鎮。他后悔來找尹小跳和劉未來。在醫院住著的時候他就發誓不再與他們打交道,可是鬼使神差,他竟然來了,還深受極大的打擊和侮辱。
  孫國良不愿去旅館,他去了汽車站。他一想起旅館的豪華頭就痛,內心也有一種道不出的惶恐。汽車站候車大廳的大門緊閉著,屋檐下除了兩三個流浪漢再沒有別人。倒很清靜。孫國良挨流浪漢坐下來,一股冰涼便從地板傳到他身體的各個部位。
  兄弟,身上有吃的嗎?
  孫國良說,沒有。孫國良這才記起自己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他居然沒感覺到餓。神經沒錯亂前,這個時間他通常還在與人喝酒吃大餐。那時他真能吃,吃了大餐還要去歌舞廳喝酒,完了再吃夜宵。
  流浪漢說,沒帶東西你加入我們隊伍干什么?
  孫國良說,我是第一次流浪,還不懂你們的規矩。
  我們的規矩有兩條,一是要接受我們的拳腳,二是上交落地稅。
  孫國良還沒反應過來,他們的拳腳就落在了他身上。孫國良被擊疼,積極反抗。他想不到自己力氣還不小,三下五除二就打倒了其中的兩個。
  再來呀!孫國良說。
  流浪漢們卻逃掉了。孫國良說,你們別跑,我上交落地稅。流浪漢們頭也沒敢回。偌大一個地盤就是孫國良的了。他坐在地上背靠墻壁睡覺。
  第一撥乘客吵醒了孫國良。他目光在不太明亮的周圍尋找昨晚的流浪漢,感覺他與他們的打斗似乎發生在一分鐘前。過往的旅客都要看他一眼,傳來挖苦或同情的目光。孫國良一點不難為情。只要自己愿意做的,就不會難為情,也會覺得快樂。他想。
  天大亮時,尹小跳出現了。孫國良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努力抹去腦海中她的身影。可是抹不掉。越想抹,她的影子就越清楚越纏人。
  尹小跳抓住孫國良胳膊,說這下你滿意了吧!黃小虎離開了我,你滿意了吧!
  孫國良說,與我有關嗎?
  尹小跳說,當然有關。你那烏鴉嘴不亂說,他會離開我嗎!為了裝處女為了裝清純,我付出了多大代價!這么多年來,我好不容易碰上一個真心喜歡的男人,卻讓你給攪了局!
  孫國良說,我不是有意的。自從那天你到醫院當我的面宣布與我斷絕關系,我就決定忘記你;當時我還說過不記恨你、祝你幸福的話。
  尹小跳嚶嚶哭起來。
  孫國良說,你也不容易。我還能幫你什么嗎?
  尹小跳說,人都走了,還能幫什么!
  孫國良說,我除了還有一些錢,什么也沒有了。我可以給你一些補償。
  尹小跳說,你以為錢能換來愛情嗎?
  孫國良說,你不是一個非常貪財的人嗎?
  尹小跳說,我的錢已經夠我花的了。我不要錢,我現在只要愛情,只要黃小虎。
  廣播里在廣播某一車次準備發車。孫國良忽然想起尹小跳是那個地方的人。他說,你的車快開了。她說,誰說我要回老家了?你這個王八羔子,總有一天嘴巴要爛成泥巴!
  孫國良說,你來車站就是為了罵我?
  尹小跳說,如果你找不回我的黃小虎,我就死給你看。
  孫國良無從找到黃小虎。他拍拍自己的腦袋,走到街上。看著流水一般的人群,孫國良的頭一點點脹大。
  得到尹小跳跳樓自殺的消息是在一個月后的晚間新聞里。孫國良換臺時他就看到這條消息了。孫國良不看新聞,他只看戰爭題材的電視劇。此時,尹小跳的一張生活照片顯示在銀屏上。這張照片是孫國良和她到承德旅游時,他拍的。電視上說,今天傍晚,有一名女子從萬利大廈17層墜樓自殺,跳樓前她連聲大喊“黃小虎我愛你!孫國良你這個王八蛋!”
  萬利大廈是孫國良費盡千辛萬苦拿到的地皮,大樓建不到一半,孫國良神經就錯亂了。眼下萬利大廈還沒有最后建成。
  尹小跳生命中最后的那幾聲大喊,給廣大觀眾喊出了極大的懸念和想像空間。聽了尹小跳撕心裂肺的叫喊,孫國良身子僵在那里,然后倒在沙發上。
  
  
  我們
  
  孫國良給我們提出了一個棘手的問題。這么多年來,我們接過許多活,卻還是第一次接到請求干掉自己的。對此,我非常慎重。我召集手下全體人員開會。會議在我家客廳舉行。我家客廳不是一般意義的客廳,是我們的議事堂,這些年來我們所有的大事要事都是在我家客廳研究決定的。
  我們每個人手上都有一份孫國良提供的資料,非常詳細。此票干還是不干?大家的意見是一致的。干!不干,我們喝西北風去?不干,不是我卡瓦刀的作風,無論它的難度有多大。我們的做法是,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
  卡瓦刀在桂城非常有名,也時常令人聞之顫栗。鑒于你不是外人,我今天就給你透一個底。如果你認真聽,你將得到一個天大的秘密。
  我們是皮包公司。就是說我們只是傳說中的職業的了不起的殺手。我們公司成立以來,走南闖北十來年,但沒殺過一個人。我們公司自成立那天起就有一個最基本的定位:要錢不要命。我們只要當事人的錢財,絕不取人的性命。要知道,一個人的性命多么珍貴啊,哪能去剝奪呢!
  那我們的名聲又是怎么來的呢?我們愛往自己身上攬功,時常對外宣布對某某謀殺案負責,到處散布謊言。比如說前些日子我們對外宣布說,廣州的一個富豪被殺了,那是我們干的;成都那人的情婦也死在我們手上,等等。我們是一群張揚的職業殺手。一群手上從來不沾血的職業殺手。我們通常的做法是從請求者那里拿到資料,然后去將要被殺者那里告密,與被殺者一起謀劃如何逃難。許多人在我們苦口婆心的勸說下,離開桂城銷聲匿跡。就像被殺掉了一樣。也有的卻與對方對著來,尋找真正的殺手進行反謀殺。在謀殺與反謀殺的斗爭中,有的反謀殺成功,有的兩敗俱傷,有的順利和解,簽下兄弟條約。無論是什么樣的結果,都與我們無關了。我們只求順利地更多地拿到豐厚的報酬。有時候我們非常像以前說的一個段子所描述的:X等公民大蓋帽,吃了原告吃被告。要是那段時間生意非常不景氣,我們會制造事端,讓兩個豪富相互掐起來。我們從中漁利。我們像一條條狡猾的變色的魚,在桂城,他們只聞過我們的聲,卻未見過我們的形。干這一行我們有非常的一套。
  在大家熱烈的討論中,我對孫國良的記憶就浮出了水面。干我們這一行,不熟識桂城的富豪不熟識官員小蜜情況,那是一種失職。孫國良曾與我們打過交道。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吧。有個對手要教訓他,他找到了我們公司。我通過監視器認識了他。一了解,對手曾經與他是兄弟,叫李大寶。后來李大寶也干了房地產。他們要對抗,還不完全是地盤的問題,是因為情婦。孫國良搶走了對手的情婦。女人本身不是禍水,可是當男人們插手后,她們就成禍水了。孫國良要求我們把對手干掉。我們當然不會做那種愚蠢的事。我們把她綁到公司。我們的攝像機對著她。我們說,如果你不離開桂城,我們就要輪奸你。我們還要把錄像交給孫國良、李大寶。我們對她軟硬兼施。我們把她折磨了一天一夜。兩天后,她就離開了桂城。她走了,孫國良和李大寶又成了兄弟。滅情婦有很多種方式的,一些人做得非常漂亮,一些人卻做得非常拙劣。你比如說濟南那段姓高官,他竟然用炸彈來滅情婦,太響了,他媽的,全世界都知道了。結果,自己的命也搭進去了。
  孫國良要求我們謀殺他,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也是件令人興奮不已的事。但是這里的水有多深,我們也不知底。也許孫國良的請求是真心,也許是一個陷阱。是一個陷阱我們有可能玩完。干了十幾年殺手,如果就這樣落網,那真是太冤枉。
  我和張三公子化裝后來到玫瑰鎮。玫瑰鎮上有許多玫瑰花,它們竟然在寒冷的冬天里怒放。玫瑰花隨風送來淡淡的清香,叫人心清氣爽。花是大自然的精靈,有花的世界是美好的世界。想到這里我們就對孫國良的請求感到費解了。
  我們在胡二的鋪子面前坐下。這會兒胡二沒活兒干。但他對我們并不友好。他說,你們坐在這里干什么?你們是外地人,不會是壞人吧?我和張三公子笑了,說,我們就是壞人,是職業殺手。卡瓦刀你知道嗎?胡二看了我們一眼,說,知道。卡瓦刀不是你們這樣的。卡瓦刀一定高大威猛,身上別滿了手槍和刀子。
  告訴我們,孫國良住哪里?
  他是個瘋子。他無緣無故地給我一筆錢造房子,還拆人家房子還奸淫丁描洋——據說未遂。
  (你現在知道了,丁銀華和李來鳳弄了兩個版本,一個對外,一個對孫國良。)
  我說,孫國良不是瘋子,他曾經是桂城的富豪。
  因為太有錢,所以瘋了。胡二說。你們找瘋子干什么?難道要把他殺掉?殺掉了倒好,殺掉了鎮上人就安全了。我是一個有良心的人,一個知恩圖報的人,但對一個瘋子,報恩有什么意思呢。孫國良不發瘋有些日子了,他就快要發瘋了。這是規律,像女人的例假。
  孫國良家里還有什么人嗎?我說。我們給他遞了香煙。他的態度就好多了。
  胡二說,在玫瑰鎮沒有了。據說他在桂城有很多情人,每個情人都為他生了一個孩子。
  帶我們去孫國良家的是王國良。他剛從鄉下幫人砌墻回來。他到胡二鋪子里討煙抽,就碰到了我和張三公子。
  他的房子就是孫國良掀掉的。王國良剛出現的時候,胡二說。
  王國良說,我虧大了,你們是來給我送補助的嗎?一定是的。你們是城里的干部吧,或者孫國良的關系人?
  我說,你的話太多了。孫國良掀你的房子跟我們有關系嗎?
  操,沒關系你們打聽他干什么。你們要領他回城里當大老板?王國良說,他不會去的。桂城不是好地方,那地方容易把人弄瘋。
  王國良說著我們不感興趣的話,把我們帶到孫國良家。王國良說,你們是干什么的?我說,殺手。你再問,我們就把你干掉。王國良急忙逃掉了。
  孫國良家的大門緊閉。敲了半天門他才來到門前。他非常警惕地審問我們。我輕聲說,我是卡瓦刀派來的。孫國良放我們進去了。我對自己的化裝非常滿意,孫國良沒有認出我。其實我們是時常化裝的。只有不斷地變換裝扮,我們才有更好地活著和做大生意的可能。我告訴你吧,那天孫國良上門拜訪我,我給他看到的也并不是我真實的面容。
  大白天的你不應該關門。你應該讓殺手自由出入。我說。
  我擔心我重病復發,傷及無辜,特別怕再去強奸婦女。他說。
  你的擔心非常有道理。其實,死有多種方式。不一定要用請人謀殺。那樣費錢,而且讓殺手背負了又一條人命。你不厚道。我說。
  錢你們已經拿到了手,難道想反悔嗎?他說。
  我說,我們當然要錢,當然要殺掉你。我說。
  那就動手吧。他說。
  我說,職業殺手殺人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活著,而不是為了以命償命。殺你是肯定的,但什么時候殺你,那是我們的事。
  你們不是殺手。我要見殺手。請你們離開。孫國良說。
  我們就是,而且是卡瓦刀派來的。我說。
  孫國良認真地看了我一眼,說,不是。你一點不像卡瓦刀的人。如果是卡瓦刀的人,你們早就動手了。
  我說,實不相瞞,我就是卡瓦刀。你聽不出我的聲音嗎?
  孫國良撇撇嘴,說,聽不出來。
  我說,聰明的卡瓦刀像一條時常改變自己形狀的魚,否則還是卡瓦刀嗎!接著我說了孫國良那天上門求見的情景。
  孫國良聽后說,看來你是真的卡瓦刀,至少也是卡瓦刀的親信。
  我說,你就耐心地等著吧,我們會在你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把你殺掉。讓你死得痛痛快快舒舒服服。
  在我的暗示下,反應敏捷的張三公子拿出卡瓦刀。它閃亮的光線照亮了灰暗的屋子。孫國良倒吸一口寒氣,卻笑著說,很好。
  我把卡瓦刀遞給孫國良,說,送給你。風過處,發絲也能削斷。
  孫國良將它把玩一下,又送回到我手上,說我要你們取我性命,而不是要你送什么卡瓦刀!
  我說,卡瓦刀是好東西,你可以用它的刀口試著磨擦你的手腕或者脖子。
  
  丟下卡瓦刀我們就離開了。孫國良給我們拋過來一句話,說,你們要抓緊時間啊!
  
  他
  
  鎮上人都在躲著孫國良。可是有兩個人不怕,一個是賣青菜的月紅,一個是賣肉的奇聲。月紅和奇聲都會在每天的早上八點準時來到孫國良的門前。有時候月紅還給孫國良帶來幾斤大米或者面條。月紅和奇聲是夫妻。他們告訴鎮上人說,孫國良是好人。鎮上人說我們都知道他是好人,可是誰不怕他發瘋呢?鎮上人又說,你們不怕孫國良發瘋時強奸月紅嗎?月紅笑著說,不怕,強奸了他會陪我很多錢。奇聲說,我家廚房也破舊了,希望孫國良把它掀翻。人們知道奇聲兩口子在開玩笑,這兩口子在鎮上口碑一向很好,他們夫妻是不會與孫國良過不去的。
  鎮上人的議論孫國良一句也聽不到。他整天呆在家里,把鎮上的聲音擋在大門之外。
  月紅和奇聲給孫國良送青菜豬肉來時,夫妻倆會有意識地給孫國良說一些發生在鎮上的新鮮事。但是孫國良總是說,別說了,我不要聽。有一天月紅說你整天關在家里神經病會復發的。孫國良不置可否,然后說,你們是好人。我最怕哪天發瘋時無意傷害到你們。月紅說,我們不怕,也絕不會怪你。哪怕你強奸了我我也不怪。我們絕對不會向你要賠償。
  孫國良說你們夫妻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月紅說,沒有呀,我們只是上門做生意罷了。
  孫國良說,你們是一對好人。孫國良流下一行熱淚,接著把大門關上。
  奇聲卻拍響了大門。他說,孫國良,你錢給多了,補你錢。
  孫國良說,你就拿著吧。你們夫妻對我這么好,多拿點是應該的。
  奇聲說,這不行。一是一,二是二。我不能多要。奇聲把多余的錢從門縫里塞進來。
  孫國良又在把玩那把我送給他的卡瓦刀了。他試著切蘿卜,很快,似乎刀子剛接觸蘿卜,一小片蘿卜就飛出去了。他又試著小心翼翼地指向左手腕,可是,卡瓦刀在離手腕一二十厘米時,他一聲尖叫,刀子啪地掉在地上。
  他用掃把將卡瓦刀撥到屋子的一個角落,蓋上一只胡二留下的破麻袋。想想不妥,又壓上了一塊大石頭。
  又一個深夜來到玫瑰鎮。孫國良站在樓頂眺望桂城。玫瑰鎮很靜。回到玫瑰鎮幾個月,他完全適應了這個出生地。風一個勁地刮,但他覺得還很不夠。他希望刮來十二級臺風,把他卷到萬丈懸崖,把他摔得粉身碎骨。如果這里不是二樓,而是桂城的十樓八樓,只要向前邁兩三步,眼前一黑,人就沒了。孫國良現在突然想念起他在桂城建造的無法統計的高樓大廈。高樓大廈歷來就是自殺者的首選之地。比如尹小跳。他鼓起勇氣向前走,腳還沒邁出時,出了一身冷汗。雖然是二樓,掉下去也一樣會摔死。
  孫國良給了自己一耳光,說,我真沒用,連個自殺都不敢!
  樓下街道上似乎有兩個黑影,這兩個黑影向自己家走來。孫國良立即興奮下來。
  卡瓦刀!他在心中大喊。
  可是兩秒鐘后他的興奮就大打了折扣。卡瓦刀來得不是時候。他說。知情的情況下被殺掉,是一種非常大的痛苦和遺憾。同時說明殺手也不是好殺手。
  黑影就到了樓下。一道光線突然探照上來。
  孫國良嗎?聲音傳上來。黑影不是別人,是奇聲月紅夫妻倆。這么冷的天,這么深的夜,你站在頂樓干什么?快下來吧。
  孫國良說,我在等卡瓦刀。
  奇聲月紅急了,說,你開什么玩笑,快下來。卡瓦刀是殺手,你等他干什么!
  (呵呵,我卡瓦刀的名聲真是遠播四方深入人心啊。)
  月紅說,孫國良腦子又出毛病了。我叫你來你還不來,說什么天天晚上去也沒發現異常情況,現在知道錯了吧。
  奇聲說,你得意什么,不就是瞎貓碰上死老鼠了嗎?我也沒說不來呀。
  夫妻倆低聲說了兩句,就對樓上喊,老孫下來,快下來。上面太冷了,下面也好冷。快下來開門。
  孫國良說,深更半夜的你們就想賣菜?
  奇聲說,我們不賣菜,現在才是四點,離八點還早。你下來吧,我們需要你的幫助。你是好人,你一定會幫我們的。
  孫國良下樓來。他開了門,頭伸出來,身子卻還在里面。
  有什么事?孫國良說。
  奇聲說,事情過去了。我們的忙你已經幫了。
  孫國良說,你們把我弄糊涂了。
  月紅說,你下樓來并且回床上睡覺就是對我們極大的幫助。
  孫國良想了半天,說,你們是怕我從樓上摔下來吧。你們是怕我自殺吧。孫國良眼睛就紅了。
  第二天快接近中午,奇聲帶來幾個人,他們帶來了一些材料。奇聲對孫國良說,我要把你通向頂樓的通道堵死。
  孫國良說,你堵了,卡瓦刀就少了一條潛入我家的路。不好。
  奇聲說,你說什么糊話!弟兄們,干!
  孫國良沒能阻止住奇聲。他握住奇聲的手,動情的眼淚嘩嘩直流。他說,你是怕我出意外,是怕我發瘋的時候從樓上摔下來。那樣倒好啊。我發瘋的時候掀過人家房子,奸淫過人家姑娘,就是沒有自殺。自殺了多好。
  奇聲說,別說傻話。你的病會完全康復的,一定要有信心!
  這天,奇聲把一株快枯死的榕樹修理后,栽在孫國良的花盆里。奇聲說,盆景也是人的伙伴呢。
  
  我們
  
  因為沒有殺過人,對殺人之事我們完全是門外漢。但是我們能夠威名震桂城,說明我們的本事非同一般。也是因為我們的底線是不殺人,我們的工作也往往比較繁瑣。可是我們熱愛我們的職業。我們是一群事業心非常強、有著良好職業道德的偽殺手。
  對于孫國良請求的謀殺,我們像重視鄧副局長滅小蜜一樣重視。我先后派出了三撥共五人去到玫瑰鎮。我的人化裝成各種職業的人,有小商人、農民、工人、知識分子。總之以多種身份來證明我們對孫國良事件的重視,以及我們工作的出色。
  張三公子是這次任務的負責人,昨天他給我報告了重要情況。我組織這個項目的相關人員布置新的任務。會議快結束時,他們說,卡總(我不姓卡,但他們總是叫我卡總,就是因為我的威名叫卡瓦刀),你不去嗎?我說,殺雞焉用牛刀!他們立刻對我鼓了掌。鼓掌是他們及時地拍我馬屁的具體表現,也是他們堅決完成任務的誓言。
  一大早張三公子就帶著兩個人向玫瑰鎮進發。他們開著一輛破舊的柳微車。你不要笑我們沒檔次,我們有好車。可你知道干我們這行最重要的是要學會偽裝,學會保護自己,然后出其不意地給目標以致命(我說的是一個比喻)一擊。去玫瑰鎮辦事,就應該開破車,否則太扎眼,目標容易暴露。張三公子的柳微車走走停停地到達玫瑰鎮時,就快接近中午了。張三公子和另外兩個人(我們叫他們為A和B吧)心情一路上都比較輕松,張三公子是老同志了,他以穩重和機靈著稱,是我最喜歡的員工之一。一路上他們沒談孫國良,越是接近目標,他們越不談目標,他們愛以談別的事來放松心情。他們談股票和基金。對于他們買股票我不太贊成,因為股票風險太大,而且股票容易傷人心,容易影響我們的工作。一個有理想有追求的人是不應該整天泡在股市里的。但我也不能太反對,不然就會說我這個老總太沒有人情味。我規定每人只能買十萬,每人每周只能炒兩個下午。我讓他們抓鬮,然后為他們安排好炒股時間。當我的面,他們從不談股,他們不敢。我不炒股,如果我也炒股,我們的公司就不叫殺手公司(對外名稱是生活解困咨詢公司),就叫炒股公司了。那十萬也是包括了基金的。我總是勸說他們不要想到一夜暴富,越是那種心態,越是發不了財;財富靠的是慢慢積累,就像我們公司,我們是從幫人家看管小蜜起家的。那時候我們還在聞香居里住著,只有三五個人,我們幾乎是白手起家。我們的任務是幫鄧總劉總王總謝總看管他們擱在桂城的小蜜,觀察她們的所有動靜,記錄她們全部的行蹤,特別是阻止她們的背叛。我們在暗處,她們在明處。她們并不知道身后有好幾雙眼睛盯著。我們每個星期要如實寫出情況,及時報告給那些總們。我們的工作老總們非常滿意,每個星期他們都按時或提前把酬金打到我們的賬戶上。錢雖然不多,但它讓我們積累了經驗,鍛煉了我們的意志,拓寬了我們的視野。我們公司能發展到今天,發展到人人都擁有小轎車人人都可以養得起小蜜,是與當初我們看管人家小蜜打下的基礎分不開的。公司開例會的時候,我總是愛拿在聞香居工作的經歷來打比方,把它當作“革命傳統教育”的教材。老同志能理解,新來的員工往往不以為然。我很氣憤。難道“革命先輩”的血和汗就白流了嗎!
  
  哦,扯遠了。我這人,平時非常低調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一定是剛才那什么酒弄的。喝多了,話就多了。對不起。
  今天是玫瑰鎮趕圩的日子,人山人海的。張三公子和A、B淹沒在人海里。他們兵分兩路,目光迅速盯在了孫國良和奇聲夫婦身上。
  奇聲在肉攤上。他皮膚比較黑,頭發比較亂,現在正光著膀子砍肉。這么冷的天,他敢光著膀子,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但他的肌肉并不太發達,看上去松松垮垮的。張三公子對他有信心又沒有信心。當他向我描述了奇聲的身材后,我同意他帶上A和B。
  傍晚時分,趕圩的人全部散去。張三公子和A、B都隨著人群的散去而隱藏好了身子。現在離深夜還很早,張三公子他們顯然來得太早了。當初他提出這個請求時,我沒有多加考慮。他們簡直是在浪費時間。你知道,我們公司多忙啊!業務一個接著一個,張女士請求偵破老公包二奶一案,李先生請求破壞M公司與BL公司的談判,IO副市長請求找到PH副市長物質受賄性受賄的有力證據,UII公司請求殺死YTR公司在桂城的代理人。等等,等等。這些人出手非常大方,而且是先給錢后辦事。作為一個講信譽的公司一個有理想的公司,我們絕不能做對不起當事人的事。不然我們拿什么立足,如何能進一步做強做大?要是張三公子他們哪怕晚去玫瑰鎮半天,都會做好多事。后來一想,張三公子他們也不容易,整天風里來雨里去的。他們是想利用外出的機會談基金和股票。他們可能實在憋得不行了。罷了,罷了,我們都是人,不是工作機器。既決定之則安之吧。
  今夜有風,下著小雨,但有淡淡的月亮。玫瑰鎮就顯得沒那么黑暗了。張三公子帶著A、B潛伏在孫國良家樓下。零點五分,奇聲出現了。張三公子與A、B喜出望外,天太冷,他們希望早點把事情做了。可是很快,他們就笑不起來了。張三公子身后來了五六個人,他們騎著自行車,正穿過玫瑰鎮。要命的是,他們都停下來與奇聲說話。他們都認識奇聲。他們隨奇聲走到孫國良樓下,他們邊抽煙邊說話。他們說著鄉里人家的事。
  這么晚了你還出來?他們說。
  我來看看孫國良。奇聲說。
  孫國良還發瘋嗎?
  大的瘋暫時沒有,但小瘋可能不斷。誰知道呢,他平時又不出門。
  他們說了十五分鐘的話。他們中的一個人轉身走出幾步后去小解。A就埋伏在那里。那人把尿撒在A的頭上了。A心里罵著,身子卻一動不敢動,強忍著熱尿的澆灌。
  這群路經玫瑰鎮的人離開時,奇聲也離開了。張三公子他們失去了一次戰機,非常痛心。他們悄無聲息地湊在一起,他們貢獻出所有的餐巾紙給A擦頭。A要打哈欠,但他以強烈的意志把哈欠壓回去了。一打哈欠就有聲音,計劃可能會泡湯。他是個好員工。我時常為我有一批優秀的員工而感到自豪。
  不過他們的運氣還是不錯。凌晨四點,奇聲再次出現了。這次他身邊多了月紅。張三公子他們再次喜出望外。目標進入最佳位置時,張三公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奇聲夫妻,然后一頓猛揍。奇聲盡管身體非常好力氣也不小,但因為事情突然,還是沒有任何機會反抗。月紅呢,她是豆腐,幾拳下去就趴在地上了。
  張三公子他們按計劃路線逃離現場。
  不好了,孫國良又瘋啦,他把奇聲兩口子揍啦!
  這是張三公子和A、B有意發出的聲音。他們的聲音刺破了玫瑰鎮所有人的夢。玫瑰鎮大部分人仍躺在床上,他們煩躁地翻動身子,怨恨孫國良驚擾了好夢。有兩個好心人懶洋洋地走出家門。
  奇聲夫婦已離開現場。這兩個好心人把奇聲夫婦送往鎮醫院。公安就應該把孫國良關在看守所里,醫院就不應該把他放出來。好心人說。奇聲使勁后說,與孫國良無關,那是三個男人,三個勇猛的男人。好心人就笑起來,說,你們對孫國良太好了,但好得有些過頭。你們指望分割他的財產嗎?
  月紅的眼睛發出怒火,她說,你們走吧,我們不要你們的幫助!
  奇聲說,你們這樣說倒提醒了我,做好人難啊。可是做不得我們也要做。我們不怕誤會。
  你們都是冷血動物,孫國良需要幫助,你們卻把手縮在口袋里,還要說風涼話!月紅說著說著眼淚出來了。但是我們不怕你們的非論,我們勇敢地走自己的路,讓你們說去吧!
  早上八點孫國良如期地打開大門,他的手向門外伸出來。但他沒有接到青菜豆腐和豬肉,接到的是張三公子不冷不熱的手。
  孫國良心驚跳起來,他伸出腦袋,說,你們是誰?
  張三公子說,卡瓦刀。
  孫國良說,你們終于來了,可是來得并不是時候。現在是白天,我頭腦清醒,我不希望你們在我知曉的情況下殺掉我。
  張三公子和A、B強行進入孫國良家。
  昨晚發生了一件大事。張三公子說。
  孫國良似聽非聽。
  張三公子說,你不要滿不在乎的樣子,這件事與你有關,非常有關。奇聲夫婦昨晚被打成重傷,兇手就是你。你的病在今天凌晨四點再次發作。它像洪水猛獸。你用瘋牛一樣的力氣襲擊了前來守候你的奇聲夫婦!
  孫國良吃驚地說,昨晚我什么也沒干。
  你干了,又干出了一件大事。你把他們揍成重傷后轉身鎖上門,若無其事一樣繼續睡覺。張三公子說。本來昨晚我們是要來殺你的,可你正在發瘋,正在襲擊你心目中的好人。我們的計劃再次被你攪黃。
  我不信。孫國良說。
  你好好回憶。對了,你是沒有記憶的。叫你回憶也白搭。你自己上街問問,誰是昨晚襲擊奇聲夫婦的兇手?!
  孫國良走出屋子。
  見到孫國良,婦女和小孩照例躲開。
  我昨晚干什么了?孫國良逮住一條漢子說。
  發瘋了。打人了。那人說。
  我昨晚真的發瘋打人了嗎?孫國良又問另一個人。
  打了。你的力氣真大啊。能把奇聲揍成那樣。對方說。
  我昨晚是怎么發的瘋打的人?孫國良還是不甘心。
  四點鐘,你發瘋了。你打開大門,本來你是要去殺人家母豬或者拆人房子或者強奸婦女的,你沒有。因為你一出大門就發現了意想不到的目標。你非常興奮,你覺得揍你心目中的好人是最痛快的事,就像你從前數嘩啦啦的鈔票。因為發瘋,力氣變得異常之大,加上心比菩薩還好的奇聲夫婦沒作任何反抗,你就順利地揍翻了目標。對方說。
  孫國良蹲下去了,他雙手捧著頭。痛苦萬狀。
  人們都搖著腦袋,嘴里發出嘰嘰咕咕的聲音走開了。與玫瑰鎮人打成一片的張三公子和A、B把孫國良扶起來,并提回了家。
  無數證據證明你就是萬惡的兇手。張三公子說。
  孫國良點點頭。他說,奇聲是大好人,他被打是毫無道理的,除了我。
  張三公子說,所以我們建議你用上次卡總奉送的卡瓦刀割一割你身上的動脈。你回到玫瑰鎮所犯下的大錯,足以讓你有理由割斷你身上任何一根動脈。
  孫國良說,我要去看望奇聲夫婦。
  我們可以滿足你的心愿。但是,我們會監督你完成割動脈計劃。
  玫瑰鎮醫院在一公里外的地方。奇聲夫妻在同一間病房里,醫生給他們上了藥。他們受的傷不輕。張三公子他們下手不算太重。張三公子武功很不錯,他說他只使了六成的力氣。要是使七八成,奇聲夫婦還有命嗎!
  你怎么來了呢?奇聲第一個睜開眼睛。接著月紅也睜開了。
  我來看你們。我對不起你們。孫國良給奇聲鞠躬。
  奇聲說,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
  孫國良說,我又發瘋了。我居然打了好人。我真不是人啊。
  奇聲說,你沒有發瘋,更沒打人。打人的是三個男人。與你無關啊。
  月紅說,是三個男人呢。怎么會是你呢。
  孫國良說,你們在安慰我。你們夫婦真是太好了。我會記得你們的。
  出了醫院,孫國良說,你們給我出個主意,我上哪兒自殺好呢?
  張三公子說,還是在你家好。
  走到家后,孫國良又反悔了。他說,不對,我是求你們謀殺我,不是要讓你們勸我自殺。我能自殺,還找你們干嗎?
  
  張三公子說,謀殺你和我們勸你自殺、為你提供良好的自殺環境、提出良好的自殺建議,是一樣的。方法不同,道理一樣。退一步說,明知你要自殺而不阻止這本身就是在謀殺。
  
  他
  
  奇聲夫婦身體之棒,令玫瑰鎮所有人都傾倒。十天不到,奇聲夫婦就完全康復,又成了生龍活虎的小生意人。見到奇聲夫婦倆,鎮上人都開心地上前打招呼。你們幫助孫國良是出于好心,可是這樣值得嗎?奇聲說,說什么值不值。鄉里鄉親的,總不能對他不聞不問吧。
  對方說,孫國良當大老板的時候又沒給過你好處,那次你們的父親住院急用錢,孫國良還不借呢。
  奇聲說,這個事你不說我還真忘了。人還是憑良心吧,誰沒有有困難甚至落難的時候?
  對方說,可他是瘋子,瘋子做了壞事又不負任何責任。
  奇聲說,孫國良沒發瘋,打我們的是三個別的男人。請你們告訴全鎮人,孫國良沒發瘋,他身體完全好了。
  人們就搖著頭走開了。
  其實孫國良此時就在幾步之遙,他手里頭提著飯盒。他今天又為奇聲夫婦煮了雞,正準備送到醫院。奇聲說,老孫,你的廚藝不錯,當初為什么不開飯店而要搞房地產呢!孫國良說,見笑,你們夫婦倆總是在抬舉我。
  他們邊說邊往孫國良家走。
  奇聲指著孫國良院子里的那株榕樹盆景說,你看到了嗎?孫國良說看到了。奇聲說,你發現了什么嗎?孫國良說,說,榕樹長出新葉了,很漂亮。奇聲說,人嘛,好死不如賴活,而且你不是一直活得很精彩嗎?枯樹都能發新枝,你就沒有活下去的信心?
  孫國良說,可是我的病老是在犯,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
  奇聲說,你聽過疑人偷斧的故事嗎?你天天懷疑自己神經要出毛病,搞不好哪天真的就要出大毛病!事實上,自從出院后,你從來沒再犯過!
  孫國良說,我說不過你們,你們走吧。求你們以后不要再來巡邏了,請給卡瓦刀他們機會。
  
  我們
  
  仔細想想,謀殺孫國良這項業務是非常棘手的。我一時也沒有了主意。我召集幾個骨干開會研究對策。有人提出,干脆不了了之。這倒是一個好辦法。可是,這又有悖我卡瓦刀的為人處事原則。我最痛恨那種說大話放空炮拿人錢不做事做不好事的人。我的十個指頭不停地敲擊腦袋,靈感就在此時突現了。
  既然我們不是真正的殺手,孫國良又堅決不肯自殺,那我們就讓他好好地活,打消他求死的念頭。
  張三公子做了三套對付孫國良的方案,有去監獄參觀,有去貧困地區體驗生活,有去熊虎山莊觀看老虎吃羊,有去祖國大好河山旅游。目的是讓他感覺到生活的美好,人類的美好,生命的可貴。三套方案各有優劣,在我們都拿不定主意時,我提出讓孫國良選擇。
  張三公子只身來到玫瑰鎮。孫國良一看三套方案就勃然大怒,說,我叫你們來殺我,你們盡搞這些沒用的干什么!
  平時沉著冷靜的張三公子不知道為何,這天脾氣特別大。他一聽也來了氣,說,我們這不都是為了幫你嗎!一個人想死還不容易?為什么偏得請別人來謀殺。你還是男人嗎?!
  孫國良說,我不是男人?我敢做敢當,我不是男人?我拆人房子奸人家姑娘傷害好人,我都自己買單,從來不賴賬!我還不男人?
  張三公子說,那你就非得以死來買最大的單?
  孫國良說,我求死是為了讓更多的人能過平靜安穩日子,死是因為生活已沒有了任何快樂。
  張三公子說,你知道道歉知道賠償知道報答,說明你仍然會活出精彩。所以,我們所有人都支持你活下去。
  孫國良咆哮起來,說,你們太讓我失望了,卡瓦刀太讓我失望了!
  張三公子身上帶著卡瓦刀,此時他竟然把它亮了出來。他說,我們更失望,一個口口聲聲要求死的人,卻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沒有也就罷了,連好好活著的勇氣也沒有!
  卡瓦刀在這個陰冷的冬日里閃閃發光,孫國良心里卻一片漆黑。孫國良奪過張三公子的卡瓦刀。張三公子譏笑說,自殺更好。
  孫國良身子緊挨著張三公子,他大喊了一聲。張三公子突然感到有東西刺入軟肋。張三公子的天空黑下來,并且漸漸遠去。
  
  孫國良殺人啦!
  孫國良又瘋啦,殺人啦!
  緊張而恐怖的聲音擊疼了玫瑰鎮人的心。警車過來后,孫國良手持卡瓦刀坐在地上。他目光呆滯。卡瓦刀上的鮮血依然那么紅亮。
  警察給孫國良帶上手銬。
  見到“桂城第九人民醫院”幾個大字孫國良平靜地說,我沒有患病。我殺了人。我要求槍斃。
  押解的警察一言不發,他們把孫國良交給了副院長。
  我沒瘋,我對剛發生的事情記得一清二楚。他們遲遲不來殺我,我一怒之下就誤殺了人了。那是一把卡瓦刀,鋒利無比。孫國良說。
  我知道,我一切都知道了。副院長說。他是這方面的專家。他說,你讓我壞了名譽。我怎么就沒把你的病徹底治好呢!
  
  我們最后
  
  見到白布下張三公子的尸體,我們的心都碎了。當災難真正降臨到自己頭上時,原來是這樣的難以承受!
  張三公子是我們公司因公犧牲的第一人。我們給他舉行了一個最高規格的葬禮,他的家屬我們也給了最豐厚的撫恤。
  接著,我就宣布公司解散。宣布這個震驚的消息之前,我把公司所有的錢財按工齡長短貢獻大小分配給大家。然后我含著熱淚說,兄弟們,從今往后請各奔東西吧!出了公司,除了壞事,你們干什么都行。
  宣布完畢,我果斷地離開現場。我聽到身后哭聲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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