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屆

　　一
　　
　　一杯茶，一包煙，開啟ＱＱ聊半天。如此閑適人生，張道遠偶爾也能過上。
　　網絡是個好東西，ＱＱ也是個好東西，尤其在后半夜，張道遠有時需要到那里尋找慰藉。誰沒有精神空虛的一刻呢？特別是一個習慣熱鬧的人，一不熱鬧他就容易犯惆悵。比如今夜的張道遠，自一場觥籌交錯的歡宴上撤回冷清的家中，妻子是熟睡著的，自己亢奮不能成眠，這時候網絡上的ＱＱ，就被請出來派上用場了。
　　張道遠大小算個名人。尤其，新浪網把博客業務推廣普及開后，甄別一個人是否出名就多了一條新依據。但凡有點名氣的，都是要請過去開博的，如果沒有獲得邀請，證明還不夠有名。自己跑過去的不算。
　　參照這條新標，他的大名在名家博客的排行榜上，天天都曬著大約有半年時間，田蓉每天要做的事情里頭，有一樁就是把鼠標一拉到底，找到她心目中排行第一的名人。
　　田蓉是誰？這問題張道遠最有解釋權。但最近，張道遠在念想到這個名字時，往往需要配合舒出一口長氣。這姑娘在從前的一段歲月，對他是作過貢獻的。雖然她現在的表現越來越偏離他的期待。她當然不是他包養的小蜜。他的收入、家庭背景、消費心理，注定他無法成為一個擁有小蜜的男人。
　　張道遠早幾年從人困馬乏的報紙編輯的苦差洗腳上岸，以專業研究的名譽供養在一幢大樓的某個單間辦公室里。辦公室里有分機，有網線，有冷氣，帶獨立衛生間。不用坐班，換個視角可以說，他不在熱鬧就在寂寞。
　　其實說到輝煌，張道遠自己是要暗自嘆息的，那不過是假象。今天的張道遠，看上去春風得意，馬蹄甚歡，有不少光鮮頭銜傍身，除了能經常性奔赴祖國各地，以專家的身份，把他千篇一律的備課筆記帶到不同壇子開講，煞有介事并獲取有限勞務費，偶爾還能充當訪問學者，到國際上走動走動。
　　但張道遠自己最明白，他擁有的不過是一堆浮名。他的實際利益并不豐沛。如果說他早年還算個讀書人，近年來的荒于嬉已使他時常暴露出捉襟見肘的窘迫。
　　在張道遠的客觀評審中，他妻子不算丑也不算美——留在家里放心，帶出去也不丟臉——小事她作主，大事他作主——她受過高等教育的，拿工資幫襯家庭，基本上，張道遠他本身對婚姻的態度很冷靜，就如他安撫田蓉時強調，好的性，一定不在婚姻內，至少他的個人際遇如此。
　　張道遠在網上隨便看了看新聞。他的妻子眼下就睡在他們共同的大床上，但他沒有半點興趣前往嬉戲。他現在最想見的是田蓉，看看電腦右下角的時刻表，張道遠知道，田蓉肯定睡了，而且就算她沒睡吧，他也不能確定她是否肯再乖乖就范。這姑娘現在越來越有主見了，不要說隨傳隨到地應他的約了，有時候幾乎就不搭理他。他和田蓉，曾經是偶像和粉絲的關系。一度崇拜他，對他像夏天一般火熱。他則在指導她如何做好新聞記者之余不失風度地把她邀上臥榻小歇。
　　張道遠長嘆一息，拖拉鼠標，啟動ＱＱ聊天軟件。他雖然一時缺少合作伙伴，但他還不至去網上亂找。網友丟財殞命的慘烈事跡警示著他，令他把牢有所為有所不為的界限。
　　張道遠頗感意外的是，他的好友欄中，居然還有頭像亮著。他不是一個隨便添加好友的人，他的好友基本都是現實生活中的熟人，至少是有過一面之交的。那些用來坐而論道的同性，他現在沒興趣搭訕。想必他們也沒有。他現在想找個異性聊聊。找誰呢？那得看他想聊什么。
　　簡單過濾之后，張道遠把矛頭指向一個狀態欄顯示正在聽歌的好友。當然是個女性。她聽的歌名叫《神話》。電影《神話》的主題曲。這電影張道遠看過。成龍、金喜善聯袂主演的一出愛情悲劇。該女性好友還有個好聽又有國學含量的昵稱——念奴。念奴是古代名妓，才藝拔萃，容顏多嬌，得風流才子捧賞，最終成就了萬古流傳的詞牌名：念奴嬌。就這兩點，已足以叫張道遠選定她作為今夜的聊友。
　　如果張道遠沒有記錯，她應該是他在一次詩歌沙龍集會上結識的。說結識也許不確切，因為那次約等于沒有交談。一般諸如此類的集會，張道遠都是以專家的身份參與的，架子是端著的。他記得是她當時主動跑過來跟他要聯絡資料的。他記得他把電話號碼往她提供的小本子上書寫時，她問了一句，有沒有ＱＱ？他看了她一眼，加多一行數字給她。正是那一眼，讓他對她留下較深印象。她的相貌不算出眾，出眾的是她的身材。有前有后，前凸后翹。
　　敲定了聊天人選，張道遠把自己從隱身撤至在線，旋即給她發去一個笑臉。叫張道遠為之一振的是，念奴火速作出反應，回給他一個驚喜交加的表情，一聲標著感嘆號的稱叫，張老師！
　　晚間的酒意尚沒有褪盡，此刻又有類似的神經麻醉劑補倉，張道遠不禁有些暈眩，找到了幾分做偶像的感覺。
　　還不休息？他問。
　　上晚班，念奴回復，張老師呢，怎么才上線？
　　趕篇稿子，他信口胡說，累了，上來看看。
　　哦，是這樣呀。念奴打字飛快，幾秒后又是一行字發來，張老師的文章我在學校時就特別愛讀，我們很多同學都以您為偶像呢。
　　呵呵。他回復，我不值偶，你們后生才可畏。你是什么星座的？
　　實際上，張道遠對星座并無足夠研究，也不真正關心任何人的星座。這是他聊天的常規項目。也是他所認為的，年輕時尚女性普通來勁的話題。
　　如此，聊天順利展開。由矜持到隨意，由專業到發散。從年齡聊到身高，從體重聊到胖瘦。胖在哪兒，瘦在哪兒。高雅的公共話題神速擱淺，一個鷂子翻身如期切上私生活雜談。
　　青蔥女子總是自信的，也都是有幾分虛榮的，何況面對的是使自己精神為之一振的人物。張道遠掐滅第二根煙蒂時，念奴主動向他發送了近照。他則順勢表達了他的欣賞、喜歡。
　　
　　二
　　
　　撇開生存壓力、房價過高，五十歲以上長住居民肺部變黑等種種隱性弊端不談，單從眼見為實的市容市貌上來講，深圳的確堪稱是一座豪華型大都會，一座人力創造奇跡的地球明珠。特別是一些商業繁華地段，幢幢拔地而起的樓宇，分庭抗禮，直插云霄；街面寬闊、整潔、簇新，巨幅廣告牌爭奇斗艷，高級轎車滿地爬。市面上肉眼得見的一切主料輔料，齊心合力，造就了一個神話般的摩登深圳，其現代化程度不遜于任何一座國際名城。
　　行走在深圳華強北的街面上，田蓉再一次得出以上結論。她吁出一口氣，明確對自己說，能在這座城市生存、發展，生根、發芽、開花、結果，無疑是幸福的。
　　田蓉去趕一場約會。田蓉與萬明媚約在歌麗亞壽司店見面，時間定在下午五點。田蓉正加緊步伐前往。田蓉到時，萬明媚也差不多同一刻抵達，二人在店面前的臺階上相遇，會心一笑，相攜入內。
　　約會是萬明媚發起的，田蓉剛好得空，欣然應約。
　　田蓉與萬明媚是同行，共同效力于特區媒體，但不屬同家單位。二人初晤于一場體育用品公司的新產品發布會，回頭建立了聯系與稀疏的交往。
　　萬明媚剛從高校畢業，入行不久，屬媒壇新宿。萬明媚眼里，田蓉是當然的資深前輩。田蓉的業務水準，萬明媚在校時即有耳聞，因而初次得見，萬明媚就向田蓉表達了她的欽佩，說出田蓉比較有影響的采訪稿篇目，并以茶代酒，向她舉了杯。
　　原本，田蓉有自己的交友原則。原則以外的，她一般是不交往的。比如年紀比她小的，不論男女，她認為他們對她沒營養，交往就是浪費時間。然而，誰的心不曾柔軟？何況面對的是如此乖巧有力、做足功課又不失誠意與分寸的示好。
　　田蓉與萬明媚在歌麗亞壽司店喝了茶，吃了壽司，伴著第二壺茶的余香氤氳，田蓉始知，萬明媚此番邀約，是有主題的。萬明媚的主題就是，向她喜歡、信任的姐姐，道出心中的秘密。
　　萬明媚的秘密，田蓉在乍聽之下是提不起興趣的。一是她看不起萬明媚的年紀，小屁孩一個，小狗之戀而已；二是她對這城市的感情事故，相當不屑，無非是他愛她她不愛她，或者相反——癡男怨女間的無所謂無意義糾纏。包括她自己，都沒能幸免于諸如此類的大俗劇。但十分鐘后，田蓉怔住了。她甚至暗里掐了自己一把，要求自己保持鎮定。后來的交流，以萬明媚的講述為主，田蓉則負責傾聽，并發揮她做記者的本色，適當提問、導入，完成了一場歷時三個半小時的非正式訪談。
　　
　　出了歌麗亞壽司店的彈簧門，田蓉與萬明媚分站在一高一低的臺階上，微笑道別，再分頭離去。
　　轉過身后，田蓉的笑容迅疾僵滯在臉上。她再轉過身去，目送萬明媚豐腴有致的背影確鑿無疑地走遠，消失。她再轉過身來，向屬于她的方向舉步。她從包里摸出手機，捂在胸前凝眉思索了一陣。她一面走路一面讓右手大拇指進入點擊。她在編寫短信息。身邊是南來北往擦肩而過的行人，她幾次幾乎與他們相撞。
　　她往手機里輸了一行字，輸了又刪了，又輸，又刪，折騰幾個回合。她把右下唇包在嘴角咬了咬——這是她的習慣性小動作，之后果斷合上手機翻蓋，把手機灌進手袋，瀟灑地一甩頭，大踏步朝著她的方向前進。
　　她來到群星廣場。廣場喧嘩，燈光璀璨，挎包男女猶如細胞內的核分子，自由運動，自他來的地方來，去他去的地方去。廣場中間設了一排長椅供人歇腳。田蓉朝椅子看了一眼，把屁股擱下。一會兒，她再次摸出手機，再次勞動拇指。她面容平靜沉默，眼神陰沉。她把手機舉在眼前，深藍色屏幕上亮著三個字——王八蛋。她低頭思索了一陣，按下一串號碼，她盯著號碼看了一陣，最終按下了取消鍵。她再次把手機灌進手袋。十分鐘后，她再次掏出手機，拼下一行文字——你真叫人惡心。沒等按上傳送號碼她便把文字刪了，把手機灌進手袋。她從長椅上起身離去。她沒有打車。她決定步行回家。
　　她的家，就在她供職的報社附近，全國評比選出的百家模范小區——蓮花北村。她搬去也不是很久。房子是租的。租金不菲。從前她斷是沒有底氣獨資承租它的。林偉業說，如果有合適的，就在這個小區買一套。
　　林偉業，田蓉的男朋友，臺灣同胞，臺企內地分公司部門經理。此刻人在臺灣，回臺灣總公司述職去也。田蓉與他建交九個月，漸漸有了結婚意向。有了結婚的意向后，田蓉才策劃搬家的。她有她的心意。盡管她甚至不能判斷，她的心意，究竟是要保全過去，還是為尊重未來。但有一點相當明確，她無意讓過去與未來發生感染。她力求把過去像壞死的肌肉一刀切除，讓未來新生。林偉業強烈建議她搬到蓮花北村，并不容分說替她墊付了押金與首月款。
　　深圳老姑娘過剩，這是不爭的事實。林偉業條件不算十分優越，個子不高，性格討喜ZYZDYI9BpI+MXTrgzcb1Zw==指數中等，身腰粗壯，財力卻偏贏弱，但終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田蓉若與他成婚，房、車是不成問題的。田蓉與他不咸不淡地交往了幾個月，對他始終感覺有限，而她看得出，他是越來越在意她的。田蓉思考再三，權衡利弊，權衡出利大于弊。參照深圳的地區婚戀現狀，她有可能被剩下來，而林偉業則沒有被剩的可能。由是，田蓉開始有意識地向新生活靠攏，搬遷即為其中革命性的一項舉措。
　　回到家后，田蓉徑自去了書房。她的書房雅潔可喜，伏案設備簡單舒適。此項也是由林偉業主張，林偉業作為。
　　她在轉椅上坐下，順手按下電腦的開啟鍵。大板臺上的液晶顯示器隨即嗶的一聲進入運程。她又掏出手機來按開。手機無新斬獲，沒有來電，也沒有來信。她嘆出一口氣，扔下手機，捉住案板上的鼠標。她點開瀏覽器，稍稍思忖，又點開新浪網，點開博客欄，拖動鼠標，進入了她想去的頁面。
　　曾經，大約有半年時間，田蓉每天要做的事情里頭，有一樁就是把鼠標一拉到底，找到她心目中排行第一的名人。最近幾個月，田蓉又開始重操舊業，企圖心與從前正好相反。
　　田蓉時不時點擊張道遠的博客域名，看他加載到頁面上的鏡像、文字，目的只有一個，力圖把張道遠看下神壇，端詳壓榨出他皮袍下更多的小來。
　　現在，張道遠的博客首頁，圖文并茂地晾在她的眼前。他的頭像是一張大頭照，五官清晰，一覽無余地跳進她的視線。她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努力把他的臉往肉包子臉上靠攏。她的嘴角堆著嘲弄的笑。她向自己強調，他是猥瑣的。有據可參地猥瑣。她早就想蹬掉他了。這最近幾個月，她一直做得不錯。對他愛理不理。對他保持距離。實際行動對他進行冷處理，沒有主動給他打過一次電話，發過一條短信。她認為，她很快就能從根本上擺脫他了。
　　然而，就在她強自鎮定，在臆想中努力拔高自己的掌控能力之時，她順手點擊了他的好友鏈接。頁面漸漸展開，一個熟悉的女性鏡像，收腹挺胸地立在該欄目的最底一行。目之所及，田蓉的內心驀然一陣刺痛。這刺痛讓她放棄自欺，讓她頃刻里明白，她錯了。她以為有的人死了，其實他還真實無比地活著。
　　仰慕張道遠時，田蓉年輕。這年輕不單是心理，也有飽滿結實、水分充足的身體為證。其結果是，年輕的心理因為見識缺失而誤入歧途，年輕的身體跟著受累。她身體力行地實踐了諸如懷孕、墮胎之類的女性課題，并就此告別嬰兒肥，走上骨感美之路。所幸她處在了一個以瘦為美的時代，這點看似乎還有些因禍得福的意味。但田蓉絕不會為此而感謝張道遠。永遠都不會。
　　田蓉而今貴庚接近“三張”，自她從新聞專業畢業踏足社會，一晃已是四年。她對她的四年有一句衷心評價——四年都長在狗身上了。由此可以得知，她是如何地想抹殺過去。但是她抹不去。她沒有能力抹去。她殺不死那根眷念張道遠的強大神經。她明知他不是個好人，不是個好愛人，還是要愛他，不能停止地愛他。偉大領袖毛主席說過，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她對他的一切恨，歸根結底是她無法抗拒對他的愛。
　　是真愛，還是犯賤，這疑問糾纏了她四年。四年未果。四年來不過是讓她把相同的錯誤一犯再犯。四年來人事歷練，她把張道遠看得越來越透，把與他的關系看得幾近惡俗丑陋。如果說早先她還生過與他共結連理的心，那么這會兒那顆心早已死無全尸。不是她擁有不挖人墻角的美德，而是她清楚她要的理想愛人絕不是張道遠這一款的。
　　她常常給自己鼓勵打氣，瘋狂踩扁看低他，以扼制內心對他風起云涌的牽戀。她把這些一古腦兒按在他頭上——圓滑、世故，臺前扮演正人君子，幕后徹底回歸動物本能；從不為此內疚；為己開脫振振有詞。跟誰結婚都一樣的。田蓉想到這句就不禁慘然冷笑，原來你早就麻木了，那你怎么還要耽誤我呢？我跟誰結婚可是完全不一樣的。
　　
　　三
　　
　　七月一到，張道遠迎來了他會議的旺季。他為此專門整治了一箱行李，回家也不請出來，就讓它們在里呆著，時刻準備著，如此出門前就省了不少瑣碎，基本拉上拉桿就能走人。
　　七月是一個會議的旺季。歷來如此。主辦方、與會方心照不宣——炎夏酷暑，為人的難免心煩氣躁，巧立一個主題，躲進四季如春的酒店開開會，見見同行，發發思古之幽情，噴噴針砭時弊之口沫，有吃有喝還有拿，有什么不好呢。所以，此段時間張道遠基本都在外地開會，有時候家都不沾，直接從一個城市飛往另一個城市。
　　張道遠有段時間沒上網了，自然也就沒機會上ＱＱ。念奴在網上守株待兔了一陣，沒待著，忍不住發了短信問他。張道遠回復短信告訴她，自己很忙，忙著和某某、某某某等的，都是業內名家，一起在何地開會。這時候念奴就會自動封口，想著不能打擾人家。但有時候，張道遠又會主動給她短信，告訴她自己正在機場候機，這時候念奴就覺得自己派得上用場了，會擱下手中諸等事務，陪他發短信聊天消閑，直到他說他要登機了。
　　張道遠今晚再遭閑置。幾乎不參與社交的妻子今晚也破天荒出門去了——單位同事慶生，不去會被認為摳門。張道遠在感覺到一股自由的氣息撲面而來之時，也體嘗到一種措手不及的心慌——這么好的夜晚，無所作為地度過是不是可惜了？張道遠身邊的泛泛之交不少，密友不多。他把這歸結為人們對他的妒忌。對他心懷不善、不尊，甚至惡意的人，他又怎可能去交付真心？他又不求他們辦事。
　　張道遠坐在自己的書房里，電腦開著，面前也攤著書，但無論是網上的還是網下的，他進入不了他從前酷愛的閱讀。他患閱讀厭倦癥不是一時半會兒了。
　　
　　他的手機，在他眼前的桌面上擱著。手機是人類的新器官，這話不知哪位高人講的，但對張道遠無比適用——他就是一個手機不離身的人，離開就恐慌，不幸忘記帶了是哪兒也坐不住的。張道遠把手機撿到手上，翻看通訊錄，想查找一下什么人這會兒可以聯系聯系。
　　他一行一行地翻閱著那些一年半載都難得動用一次的名字。光標走過處，會讓他略略停頓。他停頓下來思量這都是些什么人。然后有一行字讓他徹底定住了——田蓉。他把手機扔了，拉開一側的抽屜，摸出煙盒、火機。他點上一支煙，向椅背倒去。他屁股發力，把座椅向后趨動若干個厘米。他抬起一條腿，擱到桌面上，另一條腿則緊隨其后地疊了上去。
　　張道遠抽著煙，想著田蓉，想著田蓉就想到念奴，想到一件令他糟心的事。
　　十幾天前，張道遠正在北京開會，晚上忽然收到田蓉的一條短信。這對他簡直是意外之喜。有一個有關愛情的規律是這么說的，愛情就像兩個人拔河，受傷的總是不肯松手的那一方。甭管張道遠、田蓉之間發生的屬不屬愛情，倒也符合以上規律。比如張道遠，從前是凌駕于田蓉之上的，現在則對她很恭敬。
　　田蓉現在高傲得很，不僅從不主動聯系他，他聯系她時，她的回復也是極簡型的，用語矜持、生分、禮貌，明顯地拒人千里，和崇拜他時判若兩人。
　　張道遠當時正與一幫人喝茶、論道，看到信息報告下面的標簽是田蓉時不禁心念一動，不惜撇下道友，避走安靜一隅按開閱讀。
　　田蓉在短信里說，聽說你戀愛了，恭喜哦，加油哦。
　　張道遠確信自己沒有戀愛，除了田蓉，他當真還沒有發展別的，至少發展到可以稱之為戀愛的程度。所以他坦蕩火速地回復了她的短信——瞎說什么，我戀舊。
　　隔了有半個小時之久，田蓉的第二條短信才傳來——可是，我有幸聆聽了一場有關你的報告，你追求真愛的事跡叫人感動！
　　張道遠吃了一驚，委屈讓他顧不得計較田蓉那半小時的怠慢。他迅速給她回復道，哪個發花癡的瞎造謠啊，想男人想瘋了吧。張道遠對自己的行為是有把握的。成名之后，與人的交往他一直是端著的，他不可能做出低三下四的事情來，無論同性異性，所以“追求”一事純屬無稽。
　　田蓉這次很快就回復了他——沒有這回事就算了，原本我相信她，現在我選擇相信你。
　　張道遠收到這條短信后反倒不踏實起來。竟然真有人跑去和田蓉討論他了，討論他不奇怪，他是名人嘛，討論這一類的話題就不免叫他警惕了。那人是誰呢？張道遠很快就排出了心中的人選。
　　這個得閑的夜晚，張道遠再次把這件糟心事翻出來掂量。掂量的結果是對念奴產生了幾分怨氣——嘴巴這么不牢，都還沒事呢，要有點什么事還不叫她捅得人盡皆知？這么一想，他就得出田蓉的好來。田蓉與他好了四年，四年來始終如一地守口如瓶。田蓉還有其他許多好處，不僅給他買這買那從不手軟，他的家人她都幫著照顧。他出生鄉下，父母是職業農民，其他兄弟姐妹也都混得不怎么樣。他年邁的母親如今依然日日到村口的小溪邊淘米洗菜。田蓉得知這些情況后，不僅過年過節往他老家匯錢遞物，還主動向他請命，利用自己的年休假去他老家帶他老父親去縣城治胃病。
　　想到此處，張道遠不禁長嘆一息。如果離婚不是太累，他的岳母娘又不是那么真心實意地疼他夸他，除舊布新也是可以考慮的。但是，沒有這樣的如果。他怕累。他的岳母娘對他太好。況且田蓉好像也不想嫁給他。從前有一次，田蓉向他打聽他的家庭，問他，你愛她嗎？直接回答不愛顯得太沒水準，于是他小心說了一句，總得對她負責任吧。結果引來田蓉一頓嘲笑。田蓉說，你不負責任還好些，我擔保那樣她會過得比現在幸福。他不介意田蓉這樣認定。他一貫認為純粹為感情離婚是很傻的行為。田蓉無心嫁他與他的心意正好不謀而合。
　　憶海拾貝了一陣后，張道遠向他的手機輸入一行字，未作遲疑地摁下發送鍵。
　　
　　晚上十點，田蓉加完班從報社大樓出來，感到一陣饑餓，琢磨著去吃點什么再回家。忽然，插在她牛仔褲后口袋里的手機震了，就一下，明顯是接到一條新信息。她忙不迭地將其拔出，一面期待著是有人約她宵夜。
　　看完短信，田蓉笑了，嘴角彎下去的，像半個括弧。小學課文《金杯之光》里的一句話回閃在她的腦海——笑在最后的才是笑得最美的。短信是張道遠發給她的——你好么？有空出來喝晚茶么？——還真是約她夜宵的呢。太陽是多么地打西邊出啊，她心里暗嘆，從前他哪里會發這樣的短信？他是名人，忙人，他的時間緊，上個床就剛剛好，喝茶吃飯聊天就不夠了。賤貨！她不禁狠狠地，帶著得意之色地罵了他一句。從前這兩個字她只有用來罵自己的。
　　沒空呢，她簡單直接地回復他，還有活兒要趕。
　　回復完短信，她邁著堅定的步伐回家了。回家后，放下包立即用電話敲了一個外賣，外賣送來時她剛好沖完澡，接上手就開始吃，一邊打開電腦看各類八卦。她常去的一個虛擬社區，居然把張道遠的論著大張其鼓地放在首頁推薦，配了圖，配了肉麻的吹捧。當然，難說吹捧之辭就不是張道遠本人提供的。田蓉也點開來看了看，不就是他新浪博客的翻版么？
　　田蓉現在的品讀標準高了，早看不上張道遠的雄文了。早先她確實是仰慕過他的，就如這會兒在他博客后面勤奮留言的各路粉絲。她看著也覺得里頭不乏偽粉絲，有時候留的言牛頭不對馬嘴的。她不禁想，這樣費勁討好他圖個啥呢？不知道他除了虛名什么都沒有么？什么方便也不能行么？這些留言的粉絲，女性比例占優，她從前還為此對張道遠表示過醋意，說，那個老在你博客上留言的飛燕趙到底誰呵？瞧你跟她打得火熱的。張道遠說，那是個幫我校對稿子的朋友。田蓉哼哼著冷笑說，好吧，你的上半身就承包給她吧，我負責打理下半身。
　　半個月前，與萬明媚一晤觸發的過激情緒漸趨和緩，田蓉帶著玩味的心情主動給張道遠發去一條短信，表達了對他新戀情的祝愿。結果她得到了張道遠的解釋。張道遠的解釋就是徹底否認。這解釋叫田蓉滿意，一舉平息了她殘存的內心叛亂。
　　與萬明媚壽司店詳談過后的當晚，田蓉一宿沒落得好睡。我若開聲，勢必出惡言——這是著名才女張愛玲對其前夫出書編排到她時發表的態度，也是田蓉彼時的心情寫照。后來經過持續數天的自我安慰與調節，——諸如，反復反問自己，你不是正想蹬了他嗎，那不正好嗎？諸如，吃醋也輪不到你呵，你算他哪門子親戚呢？諸如，世界上猥瑣的男人那么多，何在乎多他一個？等等。靠著這些強制性自我安撫，她的心境才逐漸矯正過來。
　　半個月前短信交流的結果是，田蓉以無比相信，幾近感動的心態結束對談，她最后說，我原本相信她，現在我選擇相信你。這確實是她當時的心態。當晚她睡了個心滿意足的好覺，可是第二天醒過來后情況就發生了轉變。人道傻人有傻福，這話不假，聰明人愛思慮，而生活、友誼、金錢、愛情，世間有太多東西都經不起推敲，一推敲就散架。比如田蓉，睡了一夜起床后，腦瓜子活絡了，就開始推理了，推理的結果導致她再度置身于咬牙切齒的邊緣——她不僅全盤推翻了對張道遠供認的事實的信任，更為他擁有斬釘截鐵撒謊的超能力感到齒冷。她已經不屑于向他求證——撒謊了么？撒了哪些謊？為什么要撒謊？實際情況是怎樣的？——諸如此類的疑問，她相信他的如簧巧舌自會編給她一套理由。果然，不出田蓉所料，在此后不久的一場大型文化活動會上，他作為演講嘉賓，她作為報導媒體，無約而遇了。他向她坦白個中隱情，并流露出適度的留戀、回憶、傷感等情緒，再一次打破她連日來苦心經營維護的風平浪靜。
　　
　　四
　　
　　外來的和尚會念經。這是深圳文化大講堂的請嘉賓原則，鮮有例外。八月的一天，它例外了一次，它的例外直接促成了一對老相好的相遇。
　　
　　那天，田蓉作為文化記者，受報社派遣去大講堂作現場采訪。令她斷沒有想到的是，她會遇上張道遠。田蓉所屬的平媒，一直把市民講堂這條線交給田蓉去跑，田蓉很清楚它的嘉賓來源，花團錦簇的主講臺上探出的腦袋，一直以來都是祖國各地的、各行各業的專家學者。很少有本土人士獲此殊榮的。那天田蓉因為對塞車的估計樂觀了點，還遲到了十來分鐘。貓著腰溜進最后一排位子，剛一坐下就愣住了，主講臺上的人正是張道遠。張道遠也在同一時間把目光射向她，意味深長地一瞥之后，沒有再看過她第二眼。
　　張道遠的講座開了一個半小時，之后留了半小時回答市民提問。張道遠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疆域上走穴多年，如此場面根本難不倒他。他發揮得極好，現場氣氛熱烈友好，市民仿佛主辦方安插在聽眾席上的托兒，隔幾分鐘就是一陣掌聲。最后，張道遠起身離席，面向臺下，深深一鞠躬。熱烈的掌聲確鑿地反應出，這突如其來的收梢，臻于完美，一個胸懷敬畏的謙謙學者形象剎那間定格人心。
　　田蓉也定格在最末一排位子上，良久無言。
　　晚飯是在龍泉酒店吃的。人不多，一桌沒坐滿。
　　席間，田蓉收到張道遠的短信，一會兒到我房間坐坐吧。
　　田蓉很意外，不由自主地回復問他，你還有住？是這家酒店么？
　　對的。張道遠又回復她，１９１０房，吃完你自己上來好么？采訪我也是你的工作么。
　　吃完飯，田蓉去衛生間補妝，體內一直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提醒她，快走，快走，趕緊回家。當她按開電梯門，按上１９的樓層號碼時，那個聲音又冒了出來，迫切地向她叫道，不要去不要去。但這一切都沒能阻止她，她如期出現在標號１９１０的房間。
　　一開始氣氛有些拘謹，畢竟隔著大半年沒見了。兩人分坐在茶幾兩側的海綿墊椅子上，坐下后張道遠又起身替田蓉泡了杯茶。
　　田蓉不渴，但還是把杯子端上手小呷了一口，問道，怎么還有住，還有活動么？
　　張道遠在她對面的椅子上點上煙，吸一口，把煙灰撣進煙灰缸，回答道，是啊，外地還有幾個學者今晚到，電視臺牽頭邀請的討論會，要大家對組織去南非考察提提建議。
　　你也去么？田蓉問。
　　去哪里？張道遠反問。
　　南非。田蓉道。
　　我不去，張道遠回答，我們都不去，媒體自己組織的考察團，有特定選題要做的，叫我們來，就是想綜合一下社會各方面精英人士的智慧，讓考察團多采點東西回來。
　　哦。田蓉點頭，微笑。隔了會兒轉換話題說，你今天講座做得挺成功的，估計又要誕生一批粉絲了。
　　話題進行到此時，張道遠沒耐心陪田蓉玩矜持了。他咬著半截煙，直接從座位里站起身，走向田蓉，拽住她一條胳膊，把她拉起，毫不客氣地拉進自己的懷抱。他把身子嚴絲合縫地貼住她，一邊騰出手來把煙扔了，一邊低下頭湊在她耳朵邊說，哪有人粉我呵，連你都不要我了。
　　田蓉沒他燒得快，至少身體上這一刻還沒到燃點。她按住他的手，問他道，你能不能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你講。張道遠一面舔著她的脖梗一面抽空回答。
　　田蓉有很多疑問。此前，她覺得，什么都不必問了，既然決定不再與他糾纏，那么少說一句是一句。但是，那些疑問始終是梗在她心里的，讓她產生挫敗感，也讓她傷痛。
　　迄今最后一次的短信交流，當時讓田蓉相信了張道遠的清白，可是回頭一推敲，她馬上得出新的結論。她又不是傻子，相反她警惕，聰明，相信證據，會推理。對一切人事，她會參照既有信息形成自己的判斷。
　　田蓉參照萬明媚提供給她的種種細節，她覺得，那種行事風格太像張道遠了，如果真像張道遠自己說的那樣，是人家發花癡編排他的，人家怎么能編得那么貼近他的個性？比如，談到他老婆時會以一聲嘆息加一句一言難盡交待；比如，喜歡跟人聊ＱＱ且在后半夜；比如，喜歡問人家星座；比如，喜歡在候機場大廳跟人發短信解悶；比如，喜歡發短信不喜歡打電話。這一系列證據都叫田蓉相信，張道遠沒他自己說的那么無辜。田蓉有理由相信，張道遠的確對萬明媚做過了什么。
　　張道遠追求萬明媚？這對田蓉來說，是感情一時難以承受之重。不要說她還對他余情未了，她還覺得萬明媚傻里巴唧的，美貌才華都不能與她相提并論，她為此感到身心受辱。但是，她又決定不追究此事，不勘明任何真相，保持無知，尊重一切可能。既然她已經決定與他了斷，并且具體行動了，那么他誕生下一任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如果不是再次相遇，田蓉就她內心的疑問會一直保持沉默的。但問題是他們相遇了，不僅是物理意義上的相遇，還產生了化學反應，她積攢了大半年之久的平靜冷淡一朝盡棄，她再次受到他的蠱惑。
　　張道遠把田蓉緊箍在臂彎子里，嘴巴一刻也沒有得閑地耕耘著，一面問道，你要問什么，你說。
　　你真的沒有追求過別人嗎？田蓉問。
　　我知道誰跟你胡說的，張道遠毫不心慌地說，萬明媚對吧？真是個人來瘋，如果隨便聊個天，發個短信，開個玩笑就叫追求，那這世界就亂套了。
　　哼，田蓉冷哼一聲，你保證你沒對人家動過邪念？
　　張道遠停頓下來，看著田蓉的臉，從容不迫地反問道，你覺得搞圈子里的人有意思么？
　　就這簡單一句，一舉把田蓉的理智拿下。她向他調皮一笑，清脆地應道，沒意思。
　　事后田蓉回想起這一幕，覺得自己肯定不能從商，不僅耳根子軟，心也軟，根本不具備與人談判的素質。她一切的聰明才智，只能事過境遷之后爆發。
　　田蓉回答過沒意思后他們就直接合作了。不能叫上床，床就在邊上，但他們沒有上。站著的，那是他喜歡的方式。
　　他有喃喃自語的愛好。他喃喃低語，她小聲附和。
　　他問她，你和他做過了么？
　　她不回答他。
　　你一定和他做過了，他再說，他好嗎，比我好嗎？
　　她仍然沉默。
　　你要記住我，他說，把他想成是我。
　　如果說識時務者為俊杰，那張道遠就摘取不了這頂桂冠了。他只顧自說自話，完全沒有注意到田蓉臉面上發生的微妙變化。直到合作被一方戛然中止，他才訝著眼問出一句，怎么啦？
　　田蓉面露悲憤地質問，你有過一點點愛我么？你怎么可以一邊跟我做愛一邊問我跟別人的感受？
　　酷似一出黑色幽默。她匆匆套上衣服，拿上手包，留下一個目瞪口呆的他，沖刺出了房門。
　　
　　五
　　
　　把茶杯端進書房，張道遠在電腦前坐下。他最近在趕一篇長文，熬油似的，每敲下一節文字都得停下來做點小動作。他想寫得好些，切實地為此付出努力。但像他這種浮在水面上的人物，寫什么都有人說不好，遭人非議這些年他都習慣了。他好在成名早。他成名就是因為年輕，年輕時能擁有那些思想的武器別人就很吃驚，嗷地驚訝一聲，奉他為才子。像他現在這把年紀，任何聲音外界都不會覺得了得，相反還要挑刺。
　　時間已經是后半夜了，他雖然不犯困，卻感覺到累，身累心也累，還寂寞。他有段時間沒上ＱＱ了，沒時間，也沒興趣。自從被田蓉以那樣的方式晾在酒店后，他對女人產生了短期的畏懼感，他覺得那是個不靠譜的物種。
　　可是，今夜，他心靈的創傷似乎愈合了，他希望由一個女人來消解他的疲勞、寂寞。他的妻子熟睡在他們的大床上，她從來沒有理想也沒有能力成為他此刻需要的角色。
　　田蓉結婚了。比這消息更早傳進張道遠耳朵的是田蓉辭職了。他不奇怪。年初她就對他宣布過，要離開他，過新生活。他沒有立刻同意。他現在同意也不晚。他現在決定支持她的這項主張。他支持她的實際行動就是遠遠避開，不再對她造成任何形式的干擾。他決心這么干。他是真心喜歡過這姑娘的。她德藝雙馨，身材相貌都屬中上，不僅從不需要他為她付出金錢，她還倒貼他，一個多好的合作伙伴呀，他很舍不得她。可是，套一句最俗套的話就叫“作”，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地震一來，山川湖泊都能被粗暴抹平，何況區區一段兒女情緣。怪只怪，他與她的理想不同，彼此在婚戀家庭，以至兩性關系的觀點上分歧過大，這注定他們不能把合作繼往開來。他是為她計，才忍痛放手的。
　　四年一屆的奧運會馬上就要在首都開幕了。四年一屆，為什么是四年一屆呢，包括多個國家的總統大選，也是四年一屆。看來四年是一個人類行為的期限，所以他與田蓉，也沒能逃開這個久經驗證的壽數。
　　張道遠不失傷感地自由漫想著。突然，他放在桌旁的手機嗶地響了一聲，進來一條短信。他頓時精神為之一振。
　　短信是念奴發來的。張老師，在忙什么？好久沒見到你在線了，掛念。
　　類似的短信張道遠接過好幾回了，有時白天有時晚上。張道遠想到念奴就難忘她的出賣。也許她的初衷并非出賣，卻是一種炫耀，與他這樣的名人發生點浪漫的事，對文藝女青年來說可能是光榮的事。但張道遠卻為此后怕她，并不想太搭理她。但張道遠又是個講禮貌的人，一般短信他都是要回的。他回給念奴的短信一般就幾個字，正在忙，再聯系。這姑娘心理素質真好，不間斷地續發短信證明她從沒認為自己受到敷衍怠慢。
　　張道遠回復短信問她，你在線？
　　在！幾乎只間隔了一秒鐘，念奴的回復就到達了他的手機。
　　爬上ＱＱ之前張道遠還是稍加思考了幾十秒。田蓉職也辭了，婚也結了，連原手機號碼都棄用了，一切的跡象都表明了，她是鐵了心要從他的視線里全盤蒸發的。那么，他還有必要懷念她么？還有必要因為是她的熟人就敬而遠之么？——念奴就是萬明媚。天空那么大，世界卻那么小，兜兜轉轉，原都是自己人。
　　張道遠最終義無反顧地爬上了ＱＱ。田蓉如期過上了她的新生活，他的生活卻格局如故。做人應該熱愛生活，他為生活創造一點花絮不正是熱愛生活的一種表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