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勁松
“張軍、孫中界案僅僅揭露了冰山一角,黑幕重重的‘釣魚執法已形成一個龐大的產業鏈,巨額的罰款金額撐起了一個畸形的執法平臺。這就是我為張軍、孫中界提供法律援助的原因。”
拒走簡易程序
2009年9月23日晚,我接到來自上海的電話,打電話者自稱是上海“釣魚執法”案的受害者張軍(化名)。他問我,是否知道上海“釣魚執法案”?我告訴他從網上看到過。他在電話中進一步向我介紹了這個案件的詳細情況,并表示準備起訴閔行建交委,問我能否提供法律援助?我回答可以。24日,我和同事劉海濱律師共同探討該案,在要求張軍用快遞寄來委托書的同時,我們寫了行政訴訟狀。
接連幾天,我和劉律師數次對該案進行法律分析。我們認為,閔行交通隊在整個執法過程中充滿了引誘、欺詐、暴力和脅迫,對我的當事人張軍暴力拘禁,非法、野蠻搜身,嚴重侵犯了張軍作為納稅人的人身權利和憲法權利。
9月28日,按照事先約定,我乘車抵達上海。張軍來接我,我對他的第一印象是文質彬彬,書生氣較濃。我們在一個飯館吃過早飯,簡單地交流了案情,張軍便開著他那輛曾被“釣魚執法”的車帶著我找上海閔行法院,不好找,問了三個人才找到,閔行法院的建筑從遠處看有點像白宮。
我們經過安檢,從后門進入,遞交材料,法官表示7日內決定是否立案。
9月30日,我離開上海。10月9日,國慶長假后的第一天,也是立案的最后一天,上午10點多,我接到閔行法院張法官打來的電話,告知我張軍訴閔行交通執法大隊正式立案。 我立即電話告知張軍去交訴訟費,拿立案通知書。又過了兩天,法院告知我們該案走簡易程序,定于11月2日開庭。
我和張軍商量后,決定拒絕簡易程序,要求走普通程序,以便于庭前交換證據。因為簡易程序只能適用于事實清楚、案情簡單、原告在訴狀中對被訴具體行政行為認定的事實沒有異議的案件,簡易程序由審判員一人獨任審判,只在開庭時出示證據,根本不進行庭前證據交換。而張軍訴上海市閔行交通執法大隊一案存在執法黑幕,案情極其復雜,整個執法過程懸疑重重,背景撲朔迷離,張軍對被訴具體行政行為認定的事實持嚴重異議。被告閔行交通隊一方的“倒鉤”證人證言、“倒鉤”證人在車上與張軍談話的錄音,以及閔行交通執法大隊的現場執法錄像等關鍵證據,都需要提前交給原告方進行充分仔細的研究,以發現“倒鉤”錄音和執法錄像是否有人為剪接或偽造的痕跡,以及調查“倒鉤”證人的特殊身份等這些都需要時間。
隨后,有媒體對立案的事進行了報道。
由于懷疑“釣魚執法”背后可能是利益驅動,也為了搞清楚“釣魚執法”的巨額罰款走向,10月18日,我向上海19個區縣的交通大隊申請信息公開,郵了19封快遞。
我們認為,早在幾年前,“釣魚執法”這種模式在上海及全國各地就普遍存在,這幾年有愈演愈烈之勢。究其原因,是因為在“釣魚執法”的背后有巨大的利益鏈條。
執法機關雇傭無業人員假扮“乘客”搭車,“乘客”引誘司機收費并把車引入執法人員設好的埋伏圈,從派出釣餌、設套、埋伏到抓人、扣車、罰款,一氣呵成,一輛車少則罰1萬元,多則2萬~3萬元。
以上海閔行區交通執法大隊為例,兩年時間處罰5000輛所謂的“黑車”,罰款5000多萬元,巨大的罰款金額讓許多交通執法部門不惜鋌而走險,不擇手段,陷害合法公民于非法的狀態,而有些真正的黑車卻在向交通執法部門定期交付保護費以后,公開運營。
早前中國并沒有專門針對“釣魚執法”的相關懲處規定,各地交通執法部門互相仿效,爭相“釣魚式執法”,強行罰款,牟取巨額利益,執法機關與被處罰車主常常矛盾激化,造成社會不穩定因素。
阻力重重的“認錯”
10月18日,一個關注此案的朋友給我發來了《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行政庭關于審理出租汽車管理行政案件的若干意見》。而該意見是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邀請市交通執法局等有關部門研討制定的,這讓我們感覺異常奇怪,法律明確規定“人民法院依照法律規定獨立行使審判權,不受行政機關、社會團體和個人的干涉”,但這起案件中,被告卻成了法院的座上客。
10月20日,我收到另一起“釣魚執法”案斷指青年孫中界發來的情況介紹后,我們也決定為其提供法律援助。這個青年為自證清白不惜斷指明志,我們希望能幫助他洗清冤屈。 10月26日上午11點,上海市浦東區組成的調查組向社會正式公布詳細調查結果,承認使用不正當手段取證,向社會公開道歉。而在此前一個小時,我作為孫中界的代理人剛和浦東行政執法局以及一些官員商討了孫中界案件的處理意見。
10月26日下午4點,我接到張軍電話說,閔行法院的法官已到他公司,讓我過來。我隨后帶記者趕往張軍的公司。在公司大門口,我看到了只在電視上見過的閔行交通大隊劉建強隊長,劉隊長帶著自己的律師來給張軍送達“撤銷行政處罰決定書”,張軍收到后在回執上簽字。該決定書寫明,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處罰法》第30條的規定,撤銷其對張軍作出的行政處罰決定,并要求張軍在7個工作日內辦理罰沒款退款手續。
4點15分,站在公司大門外的我突然聽到門內有人大吼:“張軍,你要聽話!你回來!不能走!”
我迅速沖進大門,看到一個40多歲穿便裝的男子正在對張軍大吼,正用手指著張軍,準備沖過去,中間相隔5米。張軍滿臉憤怒,我迅速上去截住這名陌生男子問,你是什么人?哪個單位的?該男子回答,我是法官,我又問,你是哪兒的法官,該男子回答,我是閔行法院行政庭的法官。
據張軍稱,此閔行法院法官到張軍的公司,置公司領導及前臺幾次勸告不顧,執意要求在張軍所在公司占用會議室,與張軍“談一談”。張軍答應可以談,但請不要在公司里談,因為和公司無關,可以到外面談,但該法官執意不肯走。
10月24日,上海浦東區人民政府召開新聞發布會,對“10?14孫中界斷指事件”作出調查結論,整個事件由原南匯區交通行政執法大隊與“釣鉤人員”相互勾結,栽贓陷害孫中界并扣留車輛。同日,上海閔行區建交委也承認在“張軍涉嫌非法運營案件”中存在非法取證手段即“釣魚式”栽贓陷害執法。
掀開龐大產業鏈的黑幕
張軍和孫中界被栽贓陷害僅僅揭露了冰山一角。據保守估計,在上海,每年被“釣魚式”執法所栽贓陷害的車輛有數千輛。在上海,黑幕重重的“釣魚執法”已形成一個龐大的產業鏈,巨額的罰款金額撐起了一個畸形的執法平臺。從2009年1月到9月,上海市18個區縣共查處黑車16000輛,處罰金額近2億元,這其中,又有多少人是被“釣魚執法”?
自上海“釣魚執法”被媒體揭露后,我每天都收到上海大量車主的來信和電話,反映自己被“釣魚執法”的情況。目前,我和我的同事正在做這方面的統計和調查工作。
其實,認定“釣魚執法”并不困難,只需通過查找上海18個市區的交通執法案卷,認定案件的舉報人或者領取獎金的人有多次舉報、領獎紀錄,就可證明這屬于“倒鉤”。張軍和孫中界事件最后的調查和認定,就是通過這一點。我們認為,根據《刑法》第266條,數量眾多的“鉤子”與上海各區交通執法人員相互勾結,用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方法栽贓陷害大量車主,騙取公私財物,數額特別巨大,情節十分嚴重,已涉嫌詐騙罪。
10月28日,我用信件向上海市公安局郵寄了關于上海“釣魚執法”有組織黑惡勢力犯罪團伙的舉報函。
10月29日,我已陪同張軍領取了退款。
10月30日,我離開上海返回北京。
10月31日,孫中界到停車廠取回了被原南匯區執法大隊扣留了17天的面包車。接下來將是索賠談判。
我對張軍說,該案一定要拿到判決書,因為這對以前上海各區縣類似的“釣魚執法”案能起到糾正作用,對以后全國類似的“釣魚執法”起到指導作用,所以該案的判決至關重要。
(摘自《法律與生活》半月刊2009年11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