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井詩歌及詩觀

東井，男，1988年生，2008年開始詩歌寫作，原名洪健棟，曾用筆名保父，廣東汕尾人，廣東茂名作協會員，廣東茂名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詩歌見《作品》(茂名青年作家專號)、《佛山文藝》(廣東高校詩人專號)、《新詩代》、《詩歌月刊》、《詩生活月刊》等，散文見《散文選刊》、《2008年中國精短美文精選》等，曾獲《詩歌月刊》全國詩歌征文獎。

夏天的卡車裝的

都是雪

它們落呀下呀

像卡車倒車一樣霹靂嘩啦

將凌晨三點的那些

該醒的都醒來了的人

不該醒的也醒來了的人

睡意朦朧地倒了出來

而方向盤上蜷著身子的女孩

今日沒有裝飾

沒有留長辮子

夏天的一場雪輕裝上陣

天空與地面的眼神本末倒置

聲音本末倒置:

倒車，請注意

倒車，請注意

要注意今天可能會癌變的人

他可能比你先起床

因此睡眠不足

他喝下的果粒橙

在皮膚上長出了果子

他的身體響起了一陣門鈴

忘記了隨身帶鑰匙

他不可能是誰

或者單單是哪一位

親愛的或者可惡的

假若是后者

你要從河沙混水的車后備上

看清可惡其下的事實

要防止青春的藍色眼鏡

預備容易消化的干糧長征

繞過市中心排斥的磁場

與前者裝作偶遇

那時你什么事也不用做

就像這雪花說下就下

說落就落

它們落呀下呀

把這個凌晨的好時光

像卡車倒車一樣霹靂嘩啦

遺失的唿哨

唿哨是比童年還要細小的

沙粒，它轉動起來不只

尖銳而明亮，更有

巨大的溫暖，在雙唇厚實

的摩擦生熱過后——

最細小的星星也抬高腳

和我們跟著黑奔到山上，托高

唿哨，只要在一束光

未擴散之前，用口一吹

仿佛一串麥穗在石縫掉落

在這靜謐而空蕩的樹林里

極短的時光靠攏著孩子

弱小的臂膀，連著雙腳的泥

都被唿哨提升直至離崖

而后迅速地飛翔

含羞草

含羞草一點也不含羞

今天早上

含羞草嘩啦啦一下子脫掉了上衣

好你個姑娘!

你可知一早上我都在等你

你一來就來得這樣開放、熱情

現在臨近中午

我的汗水直流

前額明顯地露出三根潛骨

中間那一根

正對天氣做著最后的鄙視

含羞草要是和我一樣該有多好

含羞草要是和我一樣是個大男人該

有多好

他就可以莽漢地提起右胳膊

拭去臉上的液體

而不是向風借來手帕

見到人再也不必將辮子扎起

偶爾脫掉上衣也不會惹來今天一樣

的圍觀

等不到心愛的姑娘

他就可以和我一樣

拍拍屁股然后走人

如果他愿意

他還可以對著社會主義的公車

高喊男人的尊嚴

當然，他必須和我一樣

在建成兩年后仍得不到公車垂青的

候車亭

害羞地坐上一個上午

臘梅

他們說起各自鏟雪的本領

說起對方的拙劣

那時他們多么快樂

他們說那么多的雪花飄在天上

多么輕盈

為什么落在地面的雪卻厚沉而打岔

后來其中一個說

還是說說冬游吧

說說冬游過后的春天

各自回到家鄉該對父親說些什么

其實難的不是第一句話

難的是應該如何向兒子們描述這北國的大雪

他們本想再說說俄羅斯

類似一些雪的帝國

但明顯它們只適合在雪地里坐著

站起來望一望遠方都顯得羞澀

就像祖國的窮人永遠比富人更加純真

只要他們看見有人跪下或者

只要他們膝蓋著地

羞澀的雙眼就會紅過這冬天的臘梅

回憶油膩膩的

未成年夏天

從村口跑到村尾，我保留已久的粗氣

如今要喘出來:插紅旗的終點小陣營

一群溺死的孩子，曾經堆滿我巴掌大的胸腔

在油膩膩的夏天，每日早晨我趕著一群鵝過河

尋找大伯:他寬綽的手繭——那么多痕

從布滿荊棘的水路踏板扶搖而上

將我童年的時光，一截截用烈陽

裝進破斗笠:處罰我泄露過大把大把的稻穗

發芽的秘密，和它們衰老的周期

收割遍布村間的戲耍，小屁孩阿喜

趕緊握住手中的玩具:被成人制造的謊言趕進

后花園，我另一位伙伴拍拍我的肩膀揚長而去

飛在半空的蟬聲越發昂貴，被尋找的魚竿躲在

墻頭上面:那初次盛放的石榴過多在壓擠

我左一面鼻涕右一臉泥灰的夏日

跟著會飛的鴨子躲進河里，我要清洗又

何須此時:將它們趕回老窩時已不再是大伯

指引它們回被阿嬤的舊布衫蓋得密實的小豬圈

那里是大伯曾經居住的地方，經過三番

五次認真的整修:我的光頭

適合在那里被年長兩歲的小姐姐用水灌溉

對于過于溫柔的撫摸，我極力掙開，而首先

我需要再迷信一回:找到問米婆

請回我濕嗒嗒的大伯以及他患上重感冒的鼻音

我終究會使沉下去的衣物浮上來

像抽取天然氣一樣:我終究會讓他們

上來再呼吸一次，我知道他們仍舊依戀這兒

水面的葷腥，曬干荔枝的結果，我的胃口

被太多的咸魚肉填滿:一盤盤秀美的餐食

因而被絕無僅有的電視機反映成黑白饃頭

也有人吃不上這樣的口糧，阿嬤吃完咸茶的話

像我深信的電影:兩個人接吻就是

牲畜嘶咬然后互吐一身的唾沫

我干渴的大腸小胃，而今沒有了

往日的疏通:一輛坐著道士的救護車

將全村的人趕到了幾經掙扎而虛脫的村口

我的身軀不再是特困戶，我丟進大把大把的銀子

往深水河:泥土車、紙船、幸福模樣

都將被免費送往另一處遙遠的村莊

此時，相傳已久的傳說不再不可言說

他們奔走相告:今晚齋戒，如無需要

請不要過多開窗開門甚至伸頭向外探望

我被牽著加入他們的隊伍，像領到紅領巾的日子

將脖子綁起:用高亢的男童音

慢慢地唱著已無年代可追覓的踏板歌

當人群的起哄聲蓋過我此刻的訴說

大伯牽著我:這深藏于他深喉的記憶畫面

我的身高致使我暫時無法看清

像鴨子一樣透過烏黑的螞蟻一樣的人群，我繼續

我的伸長脖子的工作:他們反過身來的眼光

太短，卻指責我如何才能走出這片死人過多的長城

這一天我所奔跑的萬里長征，不僅僅為了鍛煉

一副未成年的軀殼:太多的氣要喘出喉，我仍要

等待一場臺風，才得以將河里的呼吸連根拔起

(選自東井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