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恩詩歌及詩觀

李成恩，80后女作家，紀錄片導演。有《汴河，汴河》、《末代守陵人》、《三輪車夫》等紀錄片作品在中央電視臺、中國教育電視臺、鳳凰衛視等播出，及數部廣告、音樂電視與電影劇本等作品。近期致力于一條河流的詩歌描述與影像記錄。在《青年文學》、《十月》、《詩刊》、《詩歌月刊》、《星星》、《滇池》等刊發表作品。著有詩集《汴河，汴河》、隨筆集《天使的孩子》、長篇小說《大學城》等。

茱萸

與客攜壺上翠微

我看見大雁啊我的兄弟們

向南飛去，他們也看見我了

發出蒼老的叫聲

“你家里還好，只是草木都涼了?！?/p>

我插下茱萸，聽見秋蟬最后的歌唱

秋蟬變寒蟬，“天長雁影稀，

月落山容瘦。”我的心也亂了

想起故鄉的親人，他們行走在汴河

岸邊

比我還顯孤獨

白衣送酒

我微醉，像寒蟬低低地吟唱

內心的歡愉與憂愁終于表達出來

羞怯的臉，溫熱的紅酒

白衣飄動，茱萸更顯孤獨

這是2008年暮秋

與客人飲紅酒三杯后記下的

冷清清的文字，待來年翻閱

茱萸一樣暗香盈袖

弗蘭德公路

烏云壓向公路，烏云滾向卡車司機

拖不動的烏云自己來了

我讀出了雷聲，笨重的雷聲控制了

我的閱讀

烏云引導我青春的審美

我看不透這個叫西蒙的法國人的技巧

他的小說搬不動我審美的公路

他的小說浪費不了我的眼淚

因為我根本沒有眼淚，我喜歡烏云

滾動

卡車司機一樣的女子卡在了書頁間

公路進入了我青春的早晨

我要沿著這條公路出發，就像一個

文字的戰士

我發現了西蒙的戰役

公路上的烏云，跟隨我出發的烏云

弗蘭德，弗蘭德，我愿意說出對結構

的仇恨

為什么要絞殺修辭的青春

世界就這么無知與無私

跟隨你來到弗蘭德公路，像沒有目

的的審美

即將陷入青春的戰斗

燒玫瑰

今天是物質主義的。情人是人群中

的一種

我順著十年前的一封舊信

找到的是一堆肉麻的言辭

其中有一句:“親愛的我哭了!”

口吐火焰的郵差心懷天下

他跳下自行車，送達玫瑰

他一言不發，騎上自行車

屁股一翹一翹的

“親愛的你哭了嗎?”

口吐火焰的郵差燒玫瑰

我看見物質主義的玫瑰

哭泣的臉一層層卷起來

一翹一翹的

野渡

我需要山水的愛，所以我撫摸孤舟

一個人行走在祖國，我需要祖國的愛

所以我懷抱野渡

我行走在遼闊的大地，一個人的內

心里全是

落霧。全是深藏不露的哲學

宗白華在其中散步，我挽著瘦馬

站在美學的岸邊，撫摸孤舟

馬致遠也像我一樣懷抱野渡

他是清瘦的古代書生，昏鴉的叫聲

傳到我的耳朵里，一團薄霧的叫聲

撫摸與懷抱，千古不變的愛的動作

愛山水，愛祖國的道路落滿灰塵

愛野渡的薄霧里一棵人形樹

一顆腫脹的頭顱，孤零零地叫喊

這是端午剛過的一幕，屈原的焦慮與

緊張，皆在山水的焦慮與緊張中

薄霧擦拭楚辭，薄霧擦拭祖國

天光

天光閃爍，頭腦開裂

人世與自然閃爍，有限與無限開裂

我的痛苦與歡樂全被照亮

照亮我在人世的愛，照亮地下的河流

與地上的滄桑

我不會追著天光喊疼，我會打開頭腦

清洗我千古不變的傳統與愛

我的傳統像風中的樹發出呼呼的哭嚎

而我的愛匍匐在地，像渺小的雜草生長

一切都在搖晃，匍匐在地的心也在搖晃

謝靈運也走不穩了，他提著衣袍

像我一樣搖晃，他說天光閃爍

頭腦開裂，人世與自然怎樣變化

都在人心的變化中搖晃

鉆石

沉重的黑夜蓋著你的頭，讓你抬不起頭

但你心懷純潔，內心堆滿石頭

我就是那個砸石頭的女子，我要砸爛一座山

我要砸爛抽象主義，我要砸爛象征主義

我要砸爛一切表面，我要你露出你的心

這就是你內心的鉆石，痛苦但發著光

光芒刺痛所有的眼睛

光芒折斷所有的向你伸出來的手

我向你伸去我灼熱的嘴唇

因為我的嘴唇是我的黃金

只有黃金的嘴唇才配吻你的臉

我不敢張開我的眼睛

我的嘴唇撲向你，像饑餓的老虎

撲向你——那一刻我灼熱的嘴唇融化了

我黃金的嘴唇損失了，我的嘴唇崩潰了

啊——你是冰冷的，正如我的內心

為什么要把熱情投射給這個世界?

因為這個世界還不配享有你的熱情

瑜珈

冥想的力量驅趕了身體的黑暗

我學習一只幼鵝。她進入我體內是前年的事

她的柔軟，她的彎曲

一直貼著我的身體，好像要把我從骨頭里抽出來

我害怕我會折斷，其實我已經獲得了幼鵝的靈性

在我生活的光圈里，我搖晃著步子

踮起腳尖，拿頭撞擊冥想的水面

我想我會掉進湖里，我確實掉進去了

但我沒有淹死，我獲得了幼鵝的解救

她彎曲的脖子救了我，救我于焦慮的生活

就這樣彎曲，就這樣持久地置于寧靜的湖面

我發現幼鵝扇動想像的翅膀，而我的想像也跟著

一張一合，今年我得了冥想癥

我得了幼鵝病

在清晨幼鵝的第一次晨練中，我拍動水波

推開柳樹與石橋。我快速整理我的羽毛

把頭插入清涼的湖水，我看見整個世界都彎曲了

翡翠

我認定翡翠是性感的。因為她的沉默

她的綠鎖住了沉默

誰的定力在翡翠之上?

翡翠里有最性感的女人

持久地保持沉默

現在她是年幼的，在青春的催促下

翡翠發亮，發出清脆的喘氣聲

再過幾天，翡翠就老了

老了的女人也發出清脆的喘氣聲

在我們年老的時候

性感的女人開口說話了

翡翠翡翠，綠色的祖母

(選自詩集《春風中有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