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晦,原名董學峰,1987年生,江西星子人。作品散見《詩選刊》、《詩歌月刊》、《詩林》等,兼事詩歌批評。2008年主持發起第二次后80詩歌運動,2009年出席“首屆中國御鼎詩歌高峰論壇”會議,同年獲第五屆未名詩歌獎。
傳統
你們寫詩的時候
我還是一個小學生
我寫詩的時候
你們已經入土
﹡2009年元旦“首屆中國御鼎詩歌高峰論壇”佛山詩會上,丁成、蒙晦、阿斐、唐納四位80后詩人針對伊沙、徐江業已沒落為口水寫作的詩歌而提出強烈批判,在這次詩學沖突中,蒙晦以該詩作為會議即席發言而朗誦。
橡皮
我們是橡皮,擦去自身
是一些可供寬恕的錯誤
證實了我們的存在
而我們祈求(我們繼續祈求)
關于世界的謬誤
不斷發生,不斷有機會消磨
我們的肉,橡膠味就總是
占據全新的傷口——
一個可供寬恕的人生?
我們不知從何而來
歸宿卻早已注定,我們無法
伸出一只具體的手
去描繪黎明,我們出場
觀眾卻開始退席
花園終究不為我們建造
一只出錯的小手卻終究要挨打
孩子們交出一張
足夠丑陋的畫——鉛筆
就突然用折斷的聲音質問:誰
教你這樣認識世界?
是在這樣羞赧的時刻
舊橡皮扔進不被原諒的時間
我們,已是該死的蟲子
四散在空無的桌面
我們是死亡的啞巴,無從辯駁
畢業典禮
大段空白自空行涌來
空曠,如出租車
突然停住——
“去哪?”青春痘也消不了
四口車輪高唱四季:
“快!”——突然
變成慢——就更慢
表盤的缺口漏出用過的時間
太陽仍舊落下
新生如貼畫,繼續走進來
而天空后退屏幕全是雪花
紙張,做滿白日夢
新T恤上的舊卡通老鼠
就突然,在前方用啞巴的方式大笑
起來
橡膠人
代替我們穿上衣服,卻失去
你的塑料頭顱
失去面孔的、被偷吃腦子的模特
你,要我們在生活中繼續忍受
用同一張臉撞上
一個同樣布料的自己,像傳單
而你則一直用虛構的身姿
站在商店門口,并在某一刻
代替人們的情侶與時代媾合
橡膠人,我要買下
你簡單的命運、重復的命運
怎樣從一個舊影子上復制下來
然后給你,給你的主人
給你人民才擁有的泡沫的生活
通過認出,不斷在貨幣上消失的
那郵票般的偶像,意識到
今天只是一個歷史上的舊年份
意志,曾被復制
此刻你正繁衍我們無頭的欲望
具有同一種氣味——再造嘔吐的青春
你,就繼續用橡膠味的痛苦
言明我們的處境:每換一季
被羞辱地脫光一次,親愛的無頭模特!
旅館
這公共枕頭被無數人夢過
無數人,在這里停留
在無數的鼾聲中我們醒來
做過的無數個夢
是同一個
我們躺下我們反復躺下
像女人的抱怨
誰在我們耳邊說過的話
已默默變為鐘
誰伸出的舌頭
在夢以外的地方被閹割
誰在夢,夢到了他們的終點?
于是我們繼續忍耐
所有的空白引誘我們進來
在等待眼睛睜開的時辰里
尋找另一個窗口
我們沒有夢到自己的醒來
卻不斷說著夢話
像窗戶,在風中抱怨過的
是夢話遺忘了我們
而唯有永恒的鼾聲
使一只炸彈的計時器
得以在現實中延續
拔掉燈絲也會閃爍
燈絲,就像等死:
一把旅館鑰匙突然將我們砰然關閉
從不回去
從吸滿嬰兒總是散發的白粥味
抱著,走過母親總是消失的街道
從女兒脫落的牙齒上尋找屋頂
一陣暴雨,總是擊打窗戶
總是母親首先關閉自己
從木料的味道回味街邊的樹
總是聞到成長,就總是拒絕成長
敲著木桌詢問年輪
總是問母親,什么時候我出生
從油漆上的指紋辨認出了皺紋
時間,便總是拉動鋸
從誰的教誨聲中,猜測誰在聽
總是遠離了聲音
從不再響起的那一陣喊聲
一只不會再變舊的大木柜子上
相互抱著的一對瓷孩子
一抱就是十五年
從打碎瓷孩子的女兒的手
站回墻角,一個沉默的童年
又擺回成長的膝頭,移過母親
總是用掉的那一朵云
從回憶開始,從不回去
鋸,總是拉動心
而我們誰也沒見過那
肥胖的河馬
明天,被釘死在更高的那扇窗戶上
被鐘——孩子們看
移過被修剪的腦袋
伸出去的脖子已是一頭長頸鹿:
一家破產的動物園
正喂養剩余的年歲?
學習怎樣戴表的年齡
看父親獨自追問道路
那時公園的情侶依舊在吻著
彼此的假臉
老人的假牙也依舊真實地咀嚼
死亡咬蘋果時的聲音
誰望到了,一個腐爛的祖國
在物質的歡聲中老去
穿少女衣服——做死人的夢
蘆葦才敵視這樣的季節
一條永恒的皺紋就滲進去了
勒進你的肉,做你的床
做夢,正是孩子們的開始
夢,卻是他們的終結
我們聽到了夢話,像偷吃
使我們信,從夢中醒來的孩子
坐上午夜寂靜的地板
瞻望中年
借道養老院
借道養老院時我還是孩子
用手指掰出年齡,但不能掰出
死人的——負數
穿過破舊房子間的過道
有老人向我招呼,手指
已失去一根
鐘在九點突然響起
一股白粥的糊味串住所有臉孔
所有臉孔如木頭,在靜默
到達外祖母的老房子時
身后的鐘于九點再次響起
“哪有什么養老院,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選自《詩選刊》電子稿件)
一個精神的上帝已經死去,一個物質的上帝又把我趕了出來——我所夢想的,并非回去,而是自我放逐,用負負得正的手法使我重新回到一條(個)人的真實的小路上。詩歌的隱秘精神把寫滿詩句的紙條暗中遞給了我,在這個失去頭顱的時代,以頭顱中曾有過的夢話的形式告知我:以詩鎮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