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加州陽光里的東方襟抱

一家安靜的咖啡館，春日午后的慵懶陽光斜斜地射進來，我和旅美畫家張宏賓的對話開始了。

我們慢慢悠悠地聊天。我發現，這是一個難得有天分且沒有浪費時間的畫家。有天分的畫家并不少見，但是越有天分越危險，容易被自己的天分所埋沒。

張宏賓是一個有天分的藝術家，很珍貴的，他在年幼時就擁有了自己的藝術夢想。此后的幾十年，他一直懷抱著夢想一路走來，走到日本和美國，跨越了幾個時代。

這是一個為藝術而生的人。

張宏賓并不善言談，他甚至難以流利地向記者描述他的藝術經歷。這個整日被水墨和色彩浸潤的人，思維和目標已經非常單一，或者說已經變得非常單純。他按照自己的習慣，慢條斯理地說話，保持著溫文爾雅的風度。

張宏賓此生無法和山東割舍，但他并非山東人，而是在北京老胡同里長大的。北京老青石板縫里和老青磚縫里氤氳而出的中國傳統文化氣息，整天滋養著這個天真無邪的少年，并一點一點地扎根在他的靈魂里。

很快，年幼的張宏賓進入初中，遇到了老國畫家雷健農先生，并接受了雷先生的藝術啟蒙。這是張宏賓藝術道路的重要一環，使他在最初接觸藝術的時候就沒有走彎路。上世紀50年代末，張宏賓是中央美術學院附中的佼佼者，受到嚴格的學院派教育，打下了深厚的素描功底。

上世紀60年代，張宏賓考取了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壁畫系，從此在懷里揣了一個復興中國壁畫的夢。“那個時候的熱情真是高昂啊。我曾經代表全系學生給周總理上書，躊躇滿志地說要復興國家的壁畫事業。”

當時，中央工藝美術學院成立不久，張仃、龐薰琴、鄭可、祝大年、袁運甫等一批修養深厚的藝術家執掌教學大旗。他們把寬松開放的藝術思想帶到學校，倡導中西結合，主張繼承民族、民間藝術傳統，講究藝術的形式美，提倡藝術的多樣化。“當時的中央工藝美術學院是個特殊的藝術環境，開辟了另一種藝術教學體系。”

張仃提出“城隍廟加畢加索”的藝術思想，即是說要立足中國民族、民間藝術傳統去吸收西方現代藝術的營養。這種思想對張宏賓的影響非常大。“人的藝術思想都是在年輕時形成的，這個思想就成了我此后藝術行動的指針，成為我一生的藝術追求。”

張宏賓講了一個故事。1963年夏，他和幾個同學去云崗，沒有路費，就步行，走一村住一村，翻山越嶺。每個人身上都背著個涼席，涼席里卷的是畫紙，形象很像個朝圣者。“我們趟著山澗河水，心里的那種振奮是任何語言都無法形容的。仿佛我們本身已經和幾千年的歷史文明連接在一起。”

1965年，風華正茂的名牌大學畢業生張宏賓放棄了留在皇城根的機會，來到了山東濰坊。“要研究中國壁畫，就要學習中國的民間藝術，濰坊的民間藝術門類很多，尤其年畫聞名，我就主動要求來到山東濰坊從事民間年畫的研究與創作。”

文革后，張宏賓被調進山東師范大學藝術系任教，進入了藝術的春天。“那時候，我畫的很多作品都是在教室里進行的，同學們主動給我做模特。我住的那間小屋擠滿了學生，每天都煙霧繚繞，大家談著共同關心的藝術主題，師生關系非常密切。有的學生錯過了食堂飯點，就到我家里喝碗粥”，“我最喜歡和學生們一起下鄉寫生和實習，去過大漁島、沂蒙山，還去過曲阜和泰山。晚上和學生們一同擠在大炕上，覺得自己也充滿了藝術青春”。

這是一個為藝術尋夢的人。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迎來了第三次外國留學熱潮，中西文化交流高漲。張宏賓在這股大潮中赴美，應邀在美國舊金山州立大學任教，親身體驗中西藝術交流。

初到美國時，張宏賓創作過許多現代重彩畫。他們那批藝術家受林風眠先生藝術思想的影響，著力探求中國畫與西方現代繪畫技法的結合，以高麗紙進行繪畫。“高麗紙結實的纖維可以制造一種既水墨淋漓又斑駁燦爛的效果。”這種畫風在美國一經推出，就吸引了美國公眾注目，很快就成為美國畫廊中重要的畫種。

很快，張宏賓的作品多次入選國際藝術博覽會，并獲得國際繪畫特別獎，被譽為“最成功的中國畫家”之一。“美國出版了不少我的絲網版畫，我也在美國和日本各地舉辦過多次個人畫展和巡回畫展。”

回憶起當初的畫風，張宏賓說：“這畢竟是新中國踏入美國國土的第一支美術大軍，并且占據了一席之地。他使我在初踏美國不久就能近距離審視美國公眾的審美取向，并通過繪畫和美國社會有了切身的接觸。”

深受歐風美雨的浸染，張宏賓的藝術思想也逐漸發生了變化。他改變了繪畫工具，畫起了油畫。“究竟是藝術家引導著藝術的潮流，還是社會快速的步伐逼迫著藝術家不斷更新，已是難以分辨”，那時，“我更關心西方繪畫在形式上的探索和演變。我希望能從他們的繪畫中學到我可以吸取的東西，感受到能使我激動的因素”。

在畫這些純西方形式的油畫時，張宏賓開始關心“虛”和“空”，便在宣紙上畫了些彩墨畫。這本是油畫之后的余興，沒想到受到推崇，“這鼓起我繼續畫下去的勇氣”。于是，藝術出現了驚人的“重復”，張宏賓又開始畫水墨畫了。但因為他在油畫中關注了“虛”和“空”，所以他在此時的水墨畫中加入了抽象因素。

這是一個眷戀著故土的人。

于是，他又回到中國，回到中國畫。

他說，隨著年齡和藝術閱歷的增長，他越發體會到中國傳統文化的魅力，也更傾心于中國古典哲學和唐詩宋詞。“我也注意到海外的藝術家都越來越重視從本民族的傳統里去吸收營養和發掘資源。在西方這么多年，我深切體會到中國人的藝術必須要在中國原有的藝術傳統基礎上進行和發展”，“傳統應該承接雄渾博大的漢魏藝術，瑰麗燦爛的唐宋繪畫，以及明清以來豐富多變的水墨畫和民間藝術，這才是源源不斷的中國藝術江河”。

經歷了中西碰撞后的張宏賓，在水墨畫中注入了更多的色彩，并強調了作品界面的肌理和質感，有意使畫面不完美和不完整。“這些畫對于我不是‘意在筆先’和‘胸有成竹’的，而是先以顏色在宣紙上隨意潑灑，憑藉它自然形成的痕跡再激發出想象，如同平時從天上的云彩煥發出奔騰的駿馬，從斷壁殘垣中想象出四時山水一般，然后‘隨機生發’增添出或藏或露的人或馬形象。”

他說，這樣畫，激發出他一種創作上的愉悅。這正像畢加索所說的，藝術不是探索，而是一種發現。

當他從這片氤氳迷蒙中，勾畫出那一筆時，正如道家所說：“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我在這些彩墨畫中，想通過線和色的分離，形象的藏和露，表現一種虛實相間、時空交錯的空間流動，以形象的殘缺、隱顯，造成一種尋尋覓覓的空間，以促發想象，從而表現一種不確定的而又煞有介事的模糊意識和情感。”

有人評價張宏賓的作品“南加州的陽光，畫出了東方人的襟抱”，也有人評價為“一把中國制造的安樂椅”。張宏賓說：“這也許表達了我在藝術上一種唯美的觀念，我希望畫得像詩，表現一種不可視的空間流動，又希望畫得像夢，不是現實又真于現實。”

雖然涉足色彩，涉足絲網畫，涉足油畫；雖然亦中亦西。他唯一割舍不掉的，是中華文化的根。

Zhang Hongbin is a treasured talented artist. He had his art dream in his childhood. From then on， for dozens of years， cherishing this dream， he went abroad to Japan and America.

Zhang Hongbin’s teacher Zhang Ding has initiated the artistic thinking of “Chenghuang Temple and Picasso”， which means the Chinese artists should base themselves on the Chinese nation and traditional Chinese art while absorbing the essence of modern western ideas. This thinking has exerted a profound effect on Zhang Hongbin. “People’s art thinking is formed in their youth. My teacher’s ideas have become the indicator of my artistic action as well as my lifetime pursuit.”

In the 1980s and 1990s， China met the third craze for studying abroad. Pushed by this craze， Zhang Hongbin went to America to experienc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art.

After experiencing the interface of eastern and western art， Zhang Hongbin puts more colors into his wash painting. He lays stress on the texture of paintings and intentionally makes his paintings imperfect and incomplete. “I have no sketch idea my mind. I just spray colors on the paper and have my imagination aroused by the natural traces on the paper. Then， I make the painting according to my imagination.”

He said this technique could arouse the joy of creation in his mind， just as Picasso asserted that art was a kind of discovery instead of exploration.

Some reviews said that Zhang Hongbin’s works painted the Chinese mind with the sunshine of South California. Other critics said that his works were “an easy chair made in China”. Zhang Hongbin said: “This maybe manifests a kind of aesthetic idea of mine in art. I want my paintings to be like poems， which can display a kind of invisible fluid space. I also hope my paintings are like dreams， which are in existence in reality but cannot be seen in real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