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只要愿意,任何人都可以跑到北京望京新城一戶門牌號為607的住宅中,換上拖鞋,和一群三教九流的人擠在飯桌前,飽餐一頓正宗的四川家常菜。
一個人經常請客吃飯并不難,難就難在天天自掏腰包宴請賓客,而且八九年不輟。黃珂這個54歲、語帶緩慢的中年男人這些年就做著這樣的事情。
夜幕降臨,只要愿意,任何人都可以跑到北京望京新城一戶門牌號為607的住宅中,換上拖鞋,和一群三教九流的人擠在飯桌前,飽餐一頓正宗的四川家常菜。席上一般有7~8人,運氣不好也許會碰到幾十人,動作不夠麻利,只能候在一旁,等一輪人吃完再卷入飯局。
到這里吃飯,不用付錢,不能點菜,主人給你什么你就吃什么。據說在這里吃上一個月,菜式都不會重樣。如果運氣更好的話,會在餐桌上與一些只有在媒體上才能見到的“熟面孔”推杯換盞、勺來筷往:比如王菲、崔健、賈平凹,或是某個部級首長,跨國公司總裁、一些領域的泰斗。
當然,這時候眾生平等,不會因為你身份高,主人會格外眷顧,也不會因為你是小白領或是販夫走卒,而遭到主人的冷落。
開飯前,這家主人——任何時候都笑瞇瞇的黃珂,通常以“大家快搶位子,搶占有利地形”為開場白,然后舉起手中盛著啤酒的玻璃杯,此時他臉上通常洋溢著滿足的表情,這種表情被朋友打趣道:“只有看見生豬快出欄時的飼養員才有。”
多年來,黃珂邀請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人免費到自己家吃飯,已成為一個識別他的標簽。
一次尋常家宴
每天中午12點鐘,小彭一天的工作開始了:買菜,為晚飯做準備。在黃珂的培訓下,小彭的廚藝功力大增,她現在升級為黃氏家宴“總監”,現已基本不下廚房了。晚飯前后,黃珂還雇一個專門給小彭打下手的“助理”,負責切菜洗碗——飯后光洗碗就要用去三個小時。
晚6點左右,黃家門鈴陸陸續續響起。這天到他家吃飯的約有十四五人——三個前來采訪的記者,兩個牌友,三個在美國百老匯登過臺的女歌唱家,一個帶朋友過來的小個子畫家,一個想與黃珂合作搞一臺“四川地震一周年義演”的慈善基金會的負責人,以及黃珂的女兒黃谷帶來的兩個朋友,還有一個黃家常客:詩人二毛。
就這樣幾撥來自五湖四海的人,為一桌美食聚在一起。這天,黃家傳統名菜“吊燒魚”、“蘿卜連鍋湯”、“自制四川香腸”、“煸炒臘鴨”、“素炒蠶豆”在餐桌上唱著主角。小彭和他的助手不斷穿梭于廚房與客廳之間上菜,坐在主位上的黃珂則不時端起酒杯,向不太說話的人敬酒,把他的關愛輻射到每個座位。
飯后,有幾分醉意的客人們分成幾個團體:棋牌室內,黃珂帶著幾個人繼續著打牌事業;客廳內,畫家與一位歌唱家談著如何把歌劇推向市場,一伙人則在電視上看魯豫訪談黃珂的錄像;在黃珂的書房內,另一名歌唱家在網上找到自己在國外表演的視頻,讓其他人觀賞,興起時還為大家清唱一曲《卡門》;而記者們則抽空把黃珂叫到相對安靜的臥室,采訪的采訪,拍照的拍照。
約21點,黃家又來了兩個人:演員影子與長頭發的平面設計師。他們在外面吃完飯也趕過來,“我喜歡這兒的氣氛,即使吃過飯,也要過來看看,否則好像一天過得不完整。”身材高挑的影子說。
名利都是過眼云煙
多次到過黃珂家蹭飯的作家邱華棟曾這樣描述黃珂:“長著一張滿月般的臉,眼睛很大,頭上有些微微謝頂,嘴唇很厚,很溫和慈善的樣子,看上去還有些佛相。”因為這臉佛相,香港導演關錦鵬想讓黃珂在自己一部新片中飾演一名活佛。但黃珂決不是因為這臉佛相才“廣施眾生”的。
邱華棟第一次去黃珂家做客,就被這里人山人海的場面給“鎮住了”。不斷地有人來,又不斷地有人走,真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前前后后,大約有50多個人來過。
后來他以黃珂為原型寫了一篇《流水席》的小說發表在一本刊物上,主人公的名字換成了王可:13年前的一場車禍改變了他的人生態度,同車的四個人只有他幸存。他突然明白,名利都是過眼云煙,生命隨時都會停止,自此之后,每日呼朋喚友,快意人生,“他覺得,死里逃生了一回,那么從現在起,所有的日子就都是白賺的了”。
黃珂說車禍確有其事,但由此而參透人生并不準確:“很多因果都是一點點積累起來的,哪會有一件事可以讓基因突變的?”
大學畢業后,黃珂辦過醫藥類的專業報紙,覺得約束太多,便下海經商,以拍廣告起家,中國最早的電影膠片廣告“娃哈哈”、“太陽神”等經典作品均出自他手:“當時賺了一些錢,剛好有一個機會跟人合作做房地產公司,錢賺得更多了,就到處投資,光網站就投了三四個,把錢燒得所剩無幾。”
后來他又跑到新疆搞了一個彩棉基地。新疆人的熱情好客給黃珂再后來“辦流水家宴”施以深遠影響:“即使再貧困,新疆人也要把家中最好的食物獻給陌生的客人。”黃珂被這種民風深深打動。
現在他是一家投資公司的總裁,投資一家藝術酒店和一家干細胞公司。公司業務全部交給手下打理,每天偶爾打一兩個電話,了解公司業務進展。
吃出一個“黃友會”
1999年,黃珂在當時交通還不太發達的望京買下兩套相連的住宅單元606、607,然后合二為一,住宅面積一共三百多平方米。當時并沒有擺什么家宴的計劃,所以黃珂打掉一個廚房,改成衣帽間。房子兩端分別是女兒和自己的主人房。
時間長了,經常到黃珂家吃飯的朋友有些不好意思,勸他開家餐館,到時可以把朋友帶到那里去消費。于是黃珂在北京酒仙橋798——原由一座工廠改造成的藝術聚集區——開設了他的第一家餐館——“天下鹽”。在那里,他把拿手菜比如黃氏牛肉、吊燒魚都搬到菜譜上,“但即使在天下鹽吃完飯,那些人也要跑到我家中來,”黃珂笑著說,“他們可能還是覺得我家里舒服些。”
詩人張棗對黃珂家的氣氛贊不絕口:“這里更像一個文化沙龍。”出版商張小波則把黃珂家里比喻成“洗澡堂子”:“大家衣服都脫掉,眾生平等,沒有身份的制約,沒有窮富之分,談各種各樣的話題,百無禁忌。”
據不完全統計,這些年到過黃珂家吃飯的人超過2萬人。這筆賬如果深算起來,幾年下來,黃珂光請客吃飯的花費絕對是一個普通人無法承受的數字。阿姨小彭說,黃珂的流水家宴,每個月至少要花掉2萬元菜金。黃珂卻說自己從未算過這筆賬:“我是不大注重物質細節的人,一算賬可能會嚇一跳,不這么做了。”
沒有女主人的家
黃珂的家宴出了名。三個東北人在報紙上看到這個消息,就打賭說這不是真的。結果,三人坐飛機來到北京,找到黃家。黃珂也熱情接待,了了一樁賭局。
黃珂家的書和碟也不少,有很多“食客”也會見到喜歡的東西就“順走”,黃珂說無所謂:“我的人生態度就是寬厚自然,敞開家門,接受一切。”
現在黃珂每天的時間表基本上是這樣安排:早10點鐘起床,自己煮碗川式面條當做早餐及中餐。然后上上網,聽聽音樂,有時在網上下下圍棋,以打發聚會之前的“清冷”時光。
在黃珂書房的一角落,放著一把大提琴,學習過小提琴的女兒黃谷最近這段時間一直想和父親合奏一曲,但總沒有找出空余時間。一年中,只有她和父親兩個人吃晚飯的機會,決不超過三次。
黃谷學的是編劇,現在正寫一個劇本,客來客往的日子她已習慣了,如果嫌煩,她會去找一個安靜的咖啡廳寫作。“我不會干涉我爸爸的生活方式,當然他也不會干涉我。”
詩人張棗分析過黃珂行為的成因:“這是一個寂寞的時代,孤獨的時代,他肯定也是很孤獨的,他不是害怕孤獨,但他也覺得孤獨肯定不是特別好的東西,他是一個愿意和人在一起的人。”
學編劇出身的黃谷不認同這種說法:“父親就是一個個性豪爽的人,他年輕時超能喝酒,一人能喝掉一箱啤酒,總喝也不醉。”只是現在黃珂酒喝得少了,醫生說他血糖高,讓他戒酒。
戒酒對于黃珂來說不是最痛苦的事,痛苦的是女兒因信仰佛教而改吃素食。
黃珂對女兒說:“你放棄了那么美好的東西。”
黃珂指的是美食。
(選自博客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