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日晚,接到了朋友的電話,短短幾字:“我女兒被車撞了!”聽后,半天都緩不過勁來。急忙趕到省人民醫院重癥室,了解到的信息是:朋友17歲的女兒在當天下午5點多被一輛轎車從背后撞擊,然后又從胸部、腰部碾軋了過去,鎖骨、肋骨多處斷裂,全身大面積出血。重癥室的醫生在第一時間進行了搶救。當我和其他朋友趕到的時候,病危通知書已下,醫生很婉轉地對她的家人說:“她活過來的機會是10%,你們要做好所有的準備!”
即使動用全部的理智和情感來理解這件事,還是覺得事情來得太突兀。生活原本正常,可就在你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一個姑娘的生與死卻實實在在來到了你的面前。在場的三十多個親友無一不在絕望、悲傷中懷著忐忑的心情為她默默祈禱。
第二天,奇跡發生了,在醫生全力的救治和一大堆醫療設備的幫助下,她終于從死亡線上暫時回來了!之后的十多天里,生與死的搏斗每時每刻都在她的身上進行,幾乎每天都有的病危通知單成了她的家長閱讀最多的文字。又不停地搶救了十多天,醫生告訴她的家長,她可能有50%的存活機會!這種消息讓我們和她的家人一樣,覺得相當欣慰。仔細想一想,支撐她生命還在延續的東西應該有兩個:一是她頑強的毅力,二是現代醫療技術和手段的進步及醫護人員的敬業。前者是精神的,后者就是物質的了。
她住院的頭幾天,那個肇事人——一個從農村到城市打工,剛剛有點閑錢在銀行按揭了車子的新手(駕齡8個月),還送來了2.2萬元。之后,就泥牛入海。他的家在農村,想去找都困難,加上交警在介入此事時不讓受害方直接與肇事者接觸,他一關手機,你根本沒有辦法。因為孩子的生命重于一切,她的家人只能自己解決醫療費用。
由于她的病情需要高端設備和進口藥維護,所以,每天的費用在9000元左右。經常是前面的病危通知書剛到,后面醫院財務的催款單也來了。為了孩子能從生死線上回來,家人先用盡存款,然后以房子的抵押向親戚、朋友借款。至孩子走過近60天的時候已經用去了60余萬元,病情不見好轉,費用卻在猛增。悲傷沒完,又去借款。借款回來,又是無盡的悲傷。
要救人,就要花錢。出事后大家第一想到的是肇事人的賠償。那2萬多元送來后,朋友通過交警去催,他的兄弟來遞了一句話——命有!那么,保險公司是不是有幫助呢?保險公司在事情發生后也來人做了調查,肇事者雖然買的全險,完全賠付可有12萬元,但因為案件未了,加之車禍時有兩人受傷(另一個孩子被撞傷了脊椎,面臨癱瘓),保險公司無法在第一時間理賠。即便是可以理賠,12萬元的費用也要兩人分支。
搶救孩子到了后期,大家想到了求助社會力量。孩子車禍的事情通過報紙、電視報道后,社會上的許多好心人都伸出了友善的手,不知名的人、同學、醫生、護士,甚至醫院里的病人都自發地捐款,估計在10萬元左右。可就是這些愛心款,也僅夠她10天的治療費用。
過去一直知道因病致窮的現實,真正發生在自己身邊,方明白一個正常的普通家庭抗擊天災人禍的能力是十分有限的。
媒體的幫助過后,孩子的母親又去找工會、婦聯,或通過學校向區教育局打報告,希望更多的學生來幫助這個可憐的姑娘。醫院方面也很理解他們的處境,院委會特意開了會,同意在他們沒有籌到錢的情況下依舊積極救治。對醫院而言,他們已經做到了能做的一切。
孩子的母親找到了市工會,市工會主席接待的,聽完他們的困難,也表示無能為力,出于人道主義精神,工會破例給了1萬元。接著找婦聯,婦聯的建議是讓他們去找相關的慈善基金會。
客觀說,不是這些組織不想幫助他們,而是這些組織的各種規章、制度都沒有對一個受傷女孩給予幫助的規定和要求。
由于受傷害的程度太重,孩子一直都在生與死之間掙扎,略有清醒,便在寫字板上告訴她的父母親,等自己好了,一定要掙很多的錢來回報家人和社會。其實,她的父母從來都沒有告訴過她目前的經濟狀況,她是從護士的只言片語中獲得的信息。她想分擔大人的痛苦,經歷了無數的手術,她都沒有哭過、喊過。這個17歲的小姑娘也許覺得自己的堅強就是對父母親最大的支持。
9月19日凌晨1點5分,因為肺部和腎衰竭,她再也沒有醒過來。她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她的親人做了能做的一切。好心的人做了能做的一切。但她依舊走了!遺憾的是在她身后,她的父母還要帶著也許是永恒的傷痛去面對現實的人生——數十萬元的外債還擺在他們的面前。
(選自《三聯生活周刊》2008年3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