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著柚香憶外婆

金秋十月，天藍風清，又是柚香飄飄的時節了。

下班回家，習慣地打開電視，一則消息撲入眼簾，地方臺正播得熱火朝天:“柚香四海，魅力平和!平和縣緊鑼密鼓籌辦蜜柚節!10月16日，第四屆福建琯溪蜜柚節隆重開幕，中央電視臺《鄉村大世界》欄目組屆時將親臨現場，傾力助陣，群星璀璨，匯聚柚城……”我老家因盛產皮薄、肉滿、汁多、味甘之蜜柚而聞名，眼前仿佛看到老家鄉村那一片片滿山遍野密密匝匝的柚子林，林子里那一棵棵結實累累沉沉甸甸的柚子樹……而今，那一幢幢奇特的圓樓里，那一家家古樸的方桌上，是否已擺滿了粒粒黃橙的柚子，飄遍了陣陣熟悉的清香………思緒，隨著柚香飄飄裊裊到了老屋的墻邊，那靠墻一溜排開的幾株柚子樹葉，是否依然層層疊疊?

可是，我知道，樹下，再也不會有外婆的忙碌的身影，細碎的腳步，微笑的臉龐，溫和的聲音……外婆離開我好幾年了，我清楚的記得，那是五年前的暑假，我去香港探望姐姐，去的第10天，突然，凌晨，電話急促地響起來，電話里傳出母親沉痛的話語:“外婆去世了!你和小麗趕快回來吧!”媽媽已經泣不成聲，握著話筒，我的眼淚簌簌流下，姐姐馬上請了假，我們當天就趕上了回家的車。

那一段漫長難熬的車程啊，我在車上黯然，心傷，往事，一件件在我心間沉淀，翻轉:從小，外婆就跟我們住在一起，她就我媽一個孩子，記得曾有一次我好奇問我媽媽，怎么我沒有舅舅阿姨呢，媽媽悄悄說，外公是軍官，解放前跟著國民黨撤到臺灣，走了，再也沒回來……，外婆一個人拉扯大孩子，又千辛萬苦供我母親上學，直至大專畢業，因為母親只是個女孩子，這在當時，在鄉村，是多么的不容易!不知外婆為此吃了多少的苦，流了多少的淚!

外婆忍著心里的苦楚，始終是溫和的，微笑的，她無怨無悔的把全部愛心都給了我們，媽媽是教師，上班忙碌，外婆就幫著操持家務，每天早早煮飯，洗菜洗碗……我們姐妹幾個全是她一手帶大，可能我最小吧，外婆特別的疼我，我還記得，小時候，每次媽媽一說我，外婆都會護著我，沖著我媽嚷:“小孩還不懂事，計較什么呀”，我跟外婆好像成了同盟軍了，連媽媽都有點嫉妒，一直到大了都這樣，外婆特別記掛我，老家親戚送個什么的，只要我不在家，外婆都會偷偷給我留一份，至今還難忘外婆塞給我的幾瓣柚子的清香，幾個荔枝的鮮甜，還有外婆在一旁滿足的笑臉;又想起剛畢業時，我分配到離家較遠的一所郊區中學，有七八公里遠，自行車來回得一個多小時，外婆每天都不忘給我煮一個雞蛋，讓我帶著路上吃，小小的滾燙的一個雞蛋啊，外婆，您不知道，您讓我在同事面前，成了最受羨慕的人!……可是，外婆啊，這樣疼愛我的外婆，卻走了，扔下我走了!我連你最后一面都沒見上!無言的心里，淚如雨下!

悲傷的雨簾無邊無際，恍惚憶起雨中一幕幕真真切切的畫面:那是之前，突然有一天，外婆摔倒了，我們趕緊把她送到醫院，可是因為腦血栓破裂，外婆再沒站起來!剛去的幾天，話都說不出，手也不能動，看著一向勤快總也歇不住的外婆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我們無比心痛卻又無奈!有一天，大家都在，外婆忽然艱難地含糊地說:“我要回去，把我送回老家去吧!”我們嚇了一跳，多少年了，外婆都跟我們在一起，雖說按族例，過繼了個叔伯的孩子當養子，可就斷斷續續住過幾天，回去怎么行呢，生活條件不好，照顧也不方便，可是外婆慢慢流淚了，她含糊著卻又堅定地一遍遍說:“回去吧，把我送回去吧!”我不敢看外婆的臉了，外婆啊，難道您覺得自己大限已到，不想拖累大家了嗎，或者，在您的心里，始終還是依戀著那個柚香飄飄的鄉村，也許，那個地方，始終還是留下了你感情的印跡，甚至愛情的回憶，可是這么多年了，從沒聽你提起，我們都以為你忘記了呀，外婆!是我們把你忘記了呀，外婆!我的心里愧疚不已……

那天早上，外婆就要回去了，我們聯系了救護車，隨行醫生，小心地把外婆送回去。上班前，我去醫院送別外婆，去病房的路上，想起外婆對我的種種好處，想到我可能再也見不到我的外婆，不由心酸，哽咽，啜泣，直至再也忍不住悲傷的熱淚，幾天來一直強壓著的淚雨滂沱而出，我是大聲哭著進入病房的，把專程來接外婆的表舅、表舅媽嚇壞了，他們一疊聲問我怎么了，路上出了什么事了，我哭著來到外婆床頭，握住外婆的手，外婆還是一動不動，她甚至不能伸手摸摸她的外孫女，可我分明看到外婆渾濁的眼角漸漸涌出了兩顆清亮的淚珠，她是多么舍不得離開她最疼愛的外孫女啊……

外婆帶著我們牽掛的心回去了，媽媽也跟著回去了，不幾天，從媽媽那傳來令人欣喜的消息:外婆有了轉機，她的手慢慢有了些活力，能略略抬高幾許了!大家的忐忑的心才稍稍平定，我開始盼著快點放假，快點回到老家……

又是國慶，我在蜿蜒的山路上盤行，路可真曲折啊，道旁坡上一簇簇柚子樹群，一路伴隨前進……

站在了老家的圓樓前，站到了外婆的身邊，外婆依然清瘦，依然臥床，可精神卻好多了，表舅媽早就告訴她，我們今天要來，因為一早盼著的緣故，外婆的臉上帶上了幾分喜氣，一見我，她掙扎著要坐起，我趕緊上前幫忙，心里又是一酸，外婆的身子，變得好輕好輕!外婆的話也清晰多了，她努力的側身，指著窗外反復說;“青兒，你看，柚子，柚子!”我抬頭，果然，正對著外婆窗臺的，是一棵青青翠翠的柚子樹，樹上，大大小小的柚子沉沉垂掛，一陣風吹過，樹枝簌簌搖動，輕輕拍打窗欞，柚子似也熱情地一個個點頭招呼，我走到窗邊，探頭一瞧，屋外的柚子樹一共有四株，成一字形排列著，據說，這還是曾外祖父栽下的，又一陣風吹過，風里帶來些厚厚的泥土、青草氣息，還有各種味兒，我不禁合上眼仰起頭，沉醉般聞著那似曾熟悉的綿綿的柚子花香，回頭看著倚在床邊微微笑著的外婆，心念一動，醫生曾斷言外婆只有一個來月的生命，可是外婆卻創造了生命的奇跡，莫非是因了這山里新鮮的空氣，萬物蓬勃的生機?莫非外婆早已知道，她離不開生她養她的大地，終究得回歸鄉里?

這當兒，表舅媽早就去摘下幾個柚子，掰開，有紅有白;嚼著，口里含香;說著，笑著，屋里屋外，陽光燦爛……一會，又見表舅媽忙忙碌碌地進來，端了盆溫水，說趁著晴天，暖和，給外婆擦擦身子，洗洗腳，媽媽上前接過，我對媽媽說，我來吧，媽媽有些詫異，我從小就有些潔癖，媽媽是知道的，可還是給了我，我蹲下，端詳著外婆的腳，這曾是一雙健步如飛的腳啊，為了子女曾奔波不息，可現在，它是那么的瘦小，無力，毫無感覺的耷拉著，外婆有些不安了，費勁地要把腳縮回，我心痛地輕輕按住外婆的腳，小心地擦著，仔細地抹著，腳趾間也來來回回擦洗了多遍，外婆流淚了，可臉上帶著幸福的笑，青啊，行了，外婆開心!……我忍住淚，不敢抬頭，也笑著答，呵呵，外婆沒關系，快好了!心底的天地，卻是陣陣落雨，雨絲紛飛!

就這樣柚子結了又摘，摘了又結，花香年復一年，媽媽在山里陪了外婆幾年，我和姐姐、哥哥也在那曲曲折折的十八灣上往往返返……外婆回到老家，度過了她生命里最后的幾年，終于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她熱愛的大山、樹木也未能挽留住她最終離去的腳步，她平靜地離去……

車外忽而雨聲敲擊，車里，依舊雨點淅瀝!我的心隨風隨雨疾飛到了大山的深處，為外婆帶去我衷心的祈福……

生命的車繼續前行，每年的四月份，潔白的柚子花都準時盛開，每年白色的花瓣散盡，就又到了柚子上市的時節，簡單而不張揚，卻在簡單中透著驚艷，生命的碩果不都這樣，歷經風雨而茁壯成長?帶著語語祝愿，帶著陣陣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