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進城

我有一個姑奶奶——不是老婆的尊稱，是我父親的姑姑，我除了叫她姑奶奶不能叫別的。前些日，在改革開放30周年即將到來之際，我專程把老太太從鄉下接到家中表達孝心，也讓老人家切身體會一下小康生活。

為此我運籌帷幄了好一陣。作為交換我洗了半個月的碗。如果知道后來發生的事，打死我也不干這虧本買賣。我寧愿深入到姑奶奶家里去上門介紹我的小康生活以及黨的富民政策。

那天一進門，姑奶奶就給我們一個大意外。她把我家看了個遍，第一個疑問就是：怎么把茅廁放在了房間里?還沒等我解釋，她又發現了新問題：光屁股女人怎么能放在臺上?她說的是維納斯——我們家唯一散發點藝術氣息的東西，雖然是個仿制品。

接下來一段時間，老太太的“不適”日益嚴重。她看不慣我們亂扔東西，看不慣我老婆給兒子夾菜，更看不慣我對老婆那么溫良恭儉讓。我告訴她這是文明，你猜她說什么?女人不能慣!想當年你父親……我嚇得趕緊捂住她的癟嘴：你還以為這是在塘埂村啊?

姑奶奶很喜歡絮叨鄉下的趣事，說村里老貴的孫女在上海打工，嫁了一個老頭，只比老貴小一歲，結婚的時候，老貴嚇得躲起來了，他怕那個老女婿喊他爺爺。

姑奶奶對城市里家家關門閉戶很有看法。她喜歡大門敞開，鄰居有些什么動靜，都要探頭看個究竟。有一次，她把我們吃不掉的蛋糕送給鄰居小孩。我說城里人不給人東西，要給也不能給多余的東西。只能給自己也要用的。老太太被我說糊涂了：那你們城里人住一起干什么?

姑奶奶對這個城市沒什么好感。她不走人行道，分不清紅綠燈。每次上街，我都死死拉住她，她毫不領情，反而責問我，這么寬的路為什么不讓人走?由于她的桀驁不馴．我不敢讓她獨自上街。其實她在家也不安全。她會毫無顧忌地敲別人家的門，也會滿腔熱情為任何陌生人打開自家的門。有一次要不是我及時趕回家，一筆買賣就將成交——一位陌生的大嬸正要賣給她一個什么家傳寶貝。也該那位大嬸不走運，姑奶奶的錢藏得隱蔽，光打開外包裝就要好一會兒，我進門的時候，她才攤開第5層。

老太太不怕生，最愛和陌生人說話。住了不到10天，我家許多事情都曉得了。好在小區里陌生人不多，鄰居們很忙，她的話又很難懂，不然，我小時候尿床的糗事都會流傳甚廣。

最后，我終于顧不得好不容易在家鄉掙得的孝順名聲；也不計較洗半個月碗的辛苦，提前把老祖宗遣送回原籍——再見吧，我的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