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家
第一次認識啟峰是在八年前,他才十二歲,一個人從老家跑到魯中監獄去看望服刑的父親,因為舍不得八塊錢的車錢,小小的他凌晨四點就從家里出發,跑了7個小時到監獄,拿出兜里所有的錢給父親買了一只燒雞和幾塊烤紅薯。
監獄的管教被感動了,破例打開牢門讓啟峰進去依偎一下父親,并且打電話聯系了我們電視臺。我們匆匆趕過去的時候,啟峰的父親正捧著兒子帶來的禮物邊吃邊哭,奇怪的是啟峰坐在旁邊,神情卻有些平靜,看著父親吃完烤紅薯,他站起來對父親說了句:“我不上學了,我會把妹妹養大的,你放心吧。”轉身就出了牢門。
為了做好這則新聞,我主動送啟峰回家。聽說電視臺的車送啟峰回來,一村子的人都出來圍觀,七嘴八舌跟我們講:啟峰家原本是村里最富裕的家庭,可他父親整天和女人糾纏,啟峰的母親實在受不了,生下兒子兩個月就自殺了;啟峰的后母在生下一個女兒后,也卷著家里的錢走人了。那時候啟峰才8歲,把他們兄妹倆撇下,父親一個人出去找逃妻,找來找去,兩年后卻因拐賣人口被判刑六年,進了監獄……
山重水復
啟峰的家大概是村里最簡陋的一戶農舍,連大門都沒有,東屋塌了,小西屋里只有一張床和兩床被褥,上面居然還擺著小學五年級的語文和數學課本,8歲的妹妹只會啃著手指跟哥哥要飯吃,啟峰摸著妹妹的頭只會為難——因為兄妹倆沒有經濟來源,爸爸進監獄后,啟峰就靠賣家里的東西維持生計,現在家里連塊鐵都找不出來了,兄妹倆一天的口糧是五個饅頭。沒辦法,啟峰只能哄妹妹上床睡覺。
從啟峰家出來,我們開始為他跑生活救濟和免費上學的事情,很快村委會和學校都答應了。讓我們意外的是,啟峰居然曾經是班里的第一名,即使爸爸入獄后他已經退學兩年,但因為自學,他的成績依舊可以和初一的學生相當,也就是說,他可以直接上初中就讀。一個問題解決了,一個難題又來了——上初中需要住校,八歲的妹妹誰來照顧?
啟峰琢磨了半天,想到了給爸爸申請假釋,讓爸爸回家照顧妹妹。
為了紀錄片的真實和震撼,領導嚴令我們不能在申請假釋這件事上幫忙,接下來一年多的時間里,我們只能悄悄拿著攝像機,拍攝這個孩子從縣法院、市人民法院到檢察院、魯中監獄等部門一個個跑,一個個陳述請求,一年零三個月的時間,這個孩子居然讓服刑的父親提前近三年獲得釋放,哭泣著回到兒子女兒身邊!
事情至此,似乎已經有了一個圓滿的結果,我們放心地告別這重新團聚的一家人,回到臺里。
一年后的臘月二十七,我卻意外地得知:啟峰的父親舊習難改,又拐賣了他的侄媳婦走了!而且還把自己的女兒啟玉也帶走了。爸爸和妹妹消失后兩天,啟峰也不見了蹤影……
從此,這個孩子和我們徹底斷了聯系,他是一個人去找爸爸和妹妹了嗎?茫茫人海,一個十四歲的孩子,能去哪里找?監獄的領導聞訊也長嘆:“當年我們就不該同意給這個混蛋減刑!”
悠悠三年,我只能為這個孩子默默擔心……
把恨丟開
2008年10月2日,啟峰忽然帶著妹妹出現在電視臺樓下!
此時的他已經長成一個二十歲的青年。童年的磨難讓他身體矮矮的,眼神卻沉靜了許多,三年來,他走遍了北京、深圳、山西、陜西、重慶,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就靠著給建筑工地當小工賺錢,賺到生活費再走,終于在重慶找到了被父親拋棄的妹妹。
幾年耽誤,現在身邊又有了妹妹這個負擔,啟峰知道自己重新讀書的愿望已經不會實現了,他來找我們,只是求我們再幫他一次:讓他的妹妹能有個學校讀書。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在之前的采訪中我已經知道;啟峰媽媽的死,其實和妹妹啟玉的母親,也就是啟峰的繼母有直接關系。而父親后來的入獄,也和繼母卷款離家出走有關,但這個孩子似乎從來沒想移恨到同父異母的小妹妹身上,全心全意,只想帶著妹妹好好活下去。
我含淚問他要不要再找父親?要不要把越個不負責任的父親重新送回監獄?啟峰默默搖頭:原來他在延安已經找到了打工的父親,并試圖和父親好好相處,但在知道父親把妹妹丟棄的那一刻,他選擇了離開。可那還是他的父親,啟峰依舊希望這個荒唐了半輩子的男人將來能過好……
幾天前啟峰的妹妹開始讀書,啟峰堅持不要好心人的捐助,自己打工供養妹妹。
曾問他恨不恨自己的父親,啟峰說:“恨!他把我一生的規劃都毀了!”沉默片刻他又說:“可我要是光剩下恨他了,那我和妹妹下半輩子也完了,我們就當沒有這個爸爸,以后我們好好過!”
我久久說不出話來——恨一個人,首先會把自己的一輩子毀了,有時候,用愛才能拯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