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波詩歌

作者簡介/劉波，男，湖北荊門人。河北大學畢業，做過報社記者、編輯，現為南開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與文化，在《山花》、《芙蓉》、《青年文學》、《文藝評論》、《當代作家評論》等刊發表評論十余篇，2007年起參與《中國新詩年鑒》“書面觀點與理論”的編撰，于“詩生活”網開有評論家專欄。

回憶錄

奶奶寡居十年

帶著父親，一個掛鼻涕的玩世者

九歲的小叔，不幸夭折

那是半畝方塘的罪孽

一家不體面的落魄窮人

一場不體面的草草埋葬

與其疲于奔命，不如徹底交出自己

好了，生離死別，入土為安吧!

如今看來，皆為一場虛空

父親對此諱莫如深

過去的日子，小叔和奶奶相繼離去

生的捍衛者，敵不過死神的小指頭

仇恨，沉重，可恥的偽信徒

所有的鄰居，平時都手舞足蹈

到了沖鋒的時刻，統統露出了猙獰的本性

民國之事一變化，就恍如云煙

微笑如廉價諂媚在邊緣，在邊緣

宿命是假的

性幻想是假的

連動機的持有者都抬不起頭

面對那般挫折，大人羞于啟齒

像是被冤枉的刑滿之徒

想當年，一對親兄弟，卻骨肉相離

這生活，不用過得太含蓄

經歷身體的政治折磨

如今的噓寒問暖

都成了奢侈，陌生的小擺設

長滿老年斑的那張瘦臉

現在已不再自欺欺人

嘲弄的精神，無限接近

接近于花甲的瞬間降臨

父親們，人怎么能越老越激憤?

你們就快要活出形而上的舊模樣

將人生大道理一傳再傳

讓子孫后輩，無條件繼承

如果滄桑回到起點，你們還知不知道

死亡沒有落幕，它也在輪回，在輪回

日子、尊嚴與小人物

大把的小日子

過成了瑣碎的土顆粒

沒有尊嚴者

何來蔑視的小把戲

精英的后代

怎么就成為小人物

將生活往前推

推到無計可施

那幕生活的鬧劇

也不過是他們喋喋不休的囈語

堅不可摧的壓抑者

如今也都穿上了慶典的小花衣

在撩人的春色中

跑來又跑去，歡欣又鼓舞

卻總是避免談起那場二十年前的表演

愛的追悼會上，靈魂缺席

唯有仇恨者們依次到場

彬彬有禮，暗藏殺機

炫耀者抖摟出所有的虛榮

卻自始至終拒絕善意的提醒

把尊嚴者和小人物推向前臺

出丑，丟臉，接受訓話

造反沒有道理

就像生活沒有選擇的權利

追悼會變成了批斗場

一個女人走上去，當眾宣布:

過小日子者不受懲處

千恩萬謝，感激涕零

潛伏在地上，等待下一次原形畢露

一個歷史學者的悲哀

從傍晚開始

他就坐在燈下回憶

與所有的死人共享秘密

幾萬年前的瑣屑和悲哀

他欣然承受，樂此不疲

就像他年輕時曾說過

我的工作就是杞人憂天

或者是，替古人擔擾

這樣的自我決策，令學者忘乎所以

他怎么能想到平淡的俗世

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下一頓晚飯還沒有著落

妻子的離去

也已經成為歷史

但這不是歷史學者的研究范圍

一生研究大人物的吃喝拉撒

唯有自己的身世

卻永遠成了不解之謎

烏鴉

秋天來了

烏鴉歡快地叫著

沒有一點自尊

那些叫不出聲的

就嘶啞地觀望

走過了多少座孤城

還是那般漆黑

它們躲不過黎明

躲不過深秋的風

即使再多一次會議

也不能把臉上

一籌莫展的傷口愈合

事到如今

想著冬天的糧食

還不如一夜風流

這個夜晚

徑直走過漆黑的街巷

我想看見光

那許久的沉默有了界限

路燈下的你

比燈光更昏暗

正在將預言作最后的修定

隨著美妙的音樂一起降落

我收到了溫柔的石頭

送來質樸的謊言

同樣的謊言

你也曾收到

它們為我們闡釋了

這個夜晚難以啟齒的平淡

落日與黃昏

長久地跪著

就像面壁思過

撿起來的沉默

也無法拒絕表達

我們厭倦了過去

不知三十年后的夢幻

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過聰明的日子

留愚蠢的后路

我竭力走向死亡

卻總是半途而廢

那種離奇的念頭一旦產生

所有的時間全都荒蕪

爬起來的就走了

爬不起來的就繼續倒下

再過三十年

我們又能相逢于那絕望的黃昏

五月

走著走著

我就走進了黑色

走進了一片混沌

整個五月

我自斷退路 拒絕合唱

因為季節是一場可怕的游戲

他們光榮地向上

我持續向下向下

直至潛伏，進入野史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誰教會了我這樣一句話

在這個五月

他們如此殘忍

將冬變成夏 燒死了春的記憶

這一切的一切 我無力抵抗

簡單的招架

也終究是徒勞，一敗涂地

那么，一起出走吧

脫下五月的戰袍

四月的花不曾有過凋謝

又怎么爛在六月的土里

等到翅膀終于長好

我早已喪失了

飛翔的勇氣

那么，一起尋找吧

在狂奔的路上

尋找冒犯者的知己

尋找五月的笑談

還是應該過聰明的日子

留愚蠢的后路

讓這場季節的游戲繼續蛻變

繼續殘忍，繼續不地道

讓五月繼續得過且過 繼續走馬觀花

繼續欺騙六月的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