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驛詩歌

作者簡介/梅驛，本名王梅芳，女，1976年出生，河北欒城人。自1995年于《短篇小說》發表小說《手指》起，陸續在《長城》、《芳草小說月刊》、《黃河文學》、《詩選刊》、《綠風詩刊》等文學刊物發表詩歌、中短篇小說、散文多篇，并有作品入選《2006年中國詩歌精選》、《華文2005年最佳網絡小說選》、《中國人的雞湯》、及《就這么嫁給了他》等。

我已經很久不寫詩了

我已經很久不寫詩了。

我已經半年不知詩味了。

如果是情人，早該淡如晚間的一餐粥了。

如果我走在村外的小河邊，一個人，什么都不帶。

我不帶詩，不帶詩里的字。

不帶詩歌里的情人。如果我走在天涯，像一粒飄散

的沙塵

也請允許我——什么都不帶。

如果不必說話，我只用自己趕路。

所有的人都是陌生人，連花兒，都不是夢里那朵。

走過千里萬里，走得像一場夢。

看看走在最后面的那個人。像一條披肩走出俄羅斯

我一個人，走了一場又一場。

走出我的哭泣和歡樂。

做行尸走肉是多么好啊，除了肉體，我什么都沒有。

我不欠誰的債。詩歌的情我也不欠。

連眼神我也不記得了。

我走出煙雨霏霏的天空，走出一大片山脈。

好在塵土也替我忘記了，我并不披著十年前的風衣

也不寫詩，不靠詩歌活著。

不靠天邊的云彩去愛。

如果連隱秘的熱情也能拿掉

請允許我甩去額頭上的露水，辭別安睡的葡萄園

請允許我失去表白的勇氣，像一片雪花

走得無聲無息，走得天下大白——

雄雞一唱天下白啊

那最早起床的雪花，不肯落在別人的肩頭

我想去看你

我想在一個最平常的日子去看你

最好你沒有任何預感

我想拋卻一切雜念，放下一切事務，去看剛好沒出

門的你。

準備了很久的笑容，潔凈、樸素。

你要有一點手忙腳亂，要拿開紙巾。

如果我發揮不好，請你把目光投向窗臺上的水仙花。

我想我腳上一定粘有剛犁過的泥土

春天是個飛行器，說來就來了。

你看，我要說的第一句話跟天氣有關。

然后你要擰緊廚房里的水龍頭。

摘掉墻壁上的掛鐘，最好對天花板上的陽光也視而不見

在這里，任何流逝都是可恥的。

要喝一杯戀愛釀造的苦酒。

溫熱的茶也好，要保護好脾胃、要分泌足夠的荷爾蒙

要利用慣性不時地抬頭，始終彬彬有禮。

說到過去的時候，這間屋子要適當傾斜一下。

要多彎曲才能被世俗寬宥?

當然，你可以坐下來，減少震蕩。

模糊得合乎常理得如一小片黯淡的云彩

不用揣摩我今天的來意，親愛的

我只在心底動用這個稱呼。親愛的!讓現在回避。

在你慢慢明晰起來的眼睛里，談談未來吧

是不是光陰終將成為光陰的避雷器?大地上羽毛飛起

我在瓦礫上收留荒蕪的雨水。

你看我讓死去的魚兒吐出泡沫。

空寂的邂逅之花開放、凋零——這個世界對我的坦白

在于我對它一次深過一次的絕望。

內心的平靜源于頓悟還是長久的懺悔?

離別的時候你要保持仙人掌般的冷峻

空氣輕飄，從這里出發的水分子趁機散開。

跟來之前一樣，我沒有多一點，也沒有少一點。

我多么愛你啊，跟來之前一樣愛你。

但也許我什么都不曾說出、什么都不曾打開。

世界啊，我只想在最普通的生活里去看那個人一次

——這面紙做的墻壁!

但也許，也許我永遠找不到一根燃燒的火柴。

不好

你，好好的。

你做過的夢，好好的。

你頭頂上的月亮籠罩了多半個中國，好好的。

你走了這么多年的小路，今天有點黑，但也好好的。

你愛過的女人，不好。

不好從哪兒來，到哪兒去?

不好從何時開始，到何時結束?

不好要繁衍到哪個部位，又在哪兒生根發芽?

不好這把槍，瞄準了誰，誰就得獻出一顆心嗎?

摸爬滾打了這么多年，我放棄。

可是怎么可以遇見你?

怎么可以在最不好的時候遇見你?

被往事遮住的臉，被時光隱藏的荒蕪

被一片云松開的雨水

世界啊，你為什么賜予我一塊鐵

又不允許它獨自生銹?

被量化的不好，沒有質量上的瑕疵。

被虛偽溫存過的不好，沒有回旋的余地。

被反復揉皺的不好，被慢慢發酵出酶味的不好。

被一點點風化成心靈的不好。

被你糾纏過的好啊，我痛哭流涕的不好!

我能把不好的瞬間棄絕源于我對生活的放任自流?

我能收起那破敗的翅膀源于我熟悉那條逃遁的路?

你眼里的光芒將我射殺。

我用夢幻殺不死的，你動用了整個俗世。

不，我不再愛，不再愛著，不再像一堆兒灰燼被夜風吹起……

繼續

——兼致好友

讓她回到床上去。繼續現在的

生活。讓一只烏鴉繼續叼著僅夠維持小命的食物

來迷戀它的巢，讓黑夜盡可能

黑，讓她撥通好友的電話繼續

討論了一個夏天的話題，咱們班最后一個

理想主義者，讓她的黑夜繼續

讓她繼續心疼電話費、電燈費、眼藥水費、茶葉費、安眠藥費……

讓愛她的人一天天老去。讓純潔的花朵停在

開放的途中，讓那個人一輩子都

蒙在鼓里。最后，讓揀垃圾的學會

當街擁吻，讓那個年代繼續沉默著打不出一個

噴嚏——

讓她的女友再生一個孩子。

讓這個私生子去找他的父親，沿著京廣線沿著舊鐵

軌沿著

芨芨菜，沿著丁香樹下的

果殼，沿著一群細小的螞蟻

讓她繼續做這個私生子快樂的母親，讓她繼續嘲笑她朋友的

理想主義

最后，讓她們可憐的詩歌

繼續

咖啡、咖啡(組詩選二)

一杯咖啡

一杯咖啡里有多少黃昏深陷

也許是誤入藕花深處?

磨亮的內心里，日子泛著綢緞般的光芒。

一瞬間長大的少女在生活的哪個部位也沒有追究

的意義了

在容納暖意的器皿底部，我鞠躬。

我不想追究升起的桅桿在哪里得到安眠。

一粒沙塵寥落的水面

款款而來的陰影，那遮蔽的微小波瀾

幽藍的，也遮蔽我。

墨黑的，如枝繁葉茂的生活。

我再一次相信沉默對于人世濃郁的洞悉，幾綹心事

漂染在上——

“我不能稀釋生活，如同月亮不能稀釋離愁”

咖啡館里。沒有人身懷時光的絕技

一杯咖啡在慢慢冷掉。在麻醉的微亮中，我堅持不

睡過去

堅持用自己的羹匙舉起小小的苦澀。

我見過你

我見過你。高貴的生活

倚在矮墻上的紅裙子，圓頭圓腦的土豆也見過你

祛除與生俱來的好顏色，你還將剩下什么?

靜中有動的農家少女所不能習慣的濃妝

一縷霧氣中的咖啡，她的封閉依賴于一個人可以飲

下的苦和軟

除了前世的草木和種子，她還能哭出什么?

仍能祝福的，用一滴水祝福。

仍能借助熱度和顏色流淌的，讓我看見她的肉身。

多年之后，月光仍能旋起被磨亮的影子，那黯淡的仍將被黯淡洗凈。

小時候的清泉寄來的時候，林子里的鳥兒在唱著什么?

帶著土沫的風從山谷吹來，土生土長的農家少女

攪不動的鄉愁

一條夜晚的絲絨暖巾，我不睡覺。仍然苦

我飲下的背棄。仿佛葉子遷徙到生了暗語的時光深處

不來自母親。仿佛肺腑間過激的暖流也有故鄉

可以說出。將我的心靈慢慢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