億萬富翁的悲哀

原來，他是被地下賭博公司的人邀約來到這里賭博，輸光了身上帶的十萬現金，連金表也摘下來，碰上公安查賭，他隨著賭博公司的人狼狽逃竄……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心目中光輝無比的翁總，怎么變成了一個黑暗里出沒的賭鬼?

2008年，廈門的一位億萬富翁，在街頭被人砍傷致死。經過警方調查，他的死因竟是因為60萬元的債務。既然身家過億，為何又為區區60萬犯難，而且還送了性命?

事隔一年，兇手被警方抓獲，真相水落石出：喋血街頭的億萬富翁欠下賭債，被澳門黑道追殺身亡。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三年，已經賭光了全部家當，每天都在和追債人捉迷藏，倉皇不可終日。個中酸楚。追隨他多年的司機最了解。

下面，就是這位司機的心痛回憶。

完美老板

我叫阿杜，今年30歲，家在安徽省蕪湖市。我幼時父母雙亡，家境并不富裕的伯父把我拉扯養大。2000年，我中專畢業后，來到廈門打工，可一個月過去了也沒找到工作。盤纏花光后，我白天喝自來水充饑，晚上睡在公司的石凳上。挨了兩天，我餓得走路都打晃晃，路過一個獻血站時，想到血可以賣錢，就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工作人員從我胳膊上抽了300CC鮮紅的血，然后告訴我：“謝謝您參加無償獻血?！比缓蟀l給我一張無償獻血證書，還有一袋牛奶和一袋餅干。我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

從獻血站出來，我蹲在街角，絕望地感覺到自己站在懸崖峭壁上，一陣微小的風都會把我吹進深淵，粉身碎骨。不知不覺，淚水已經悄然在臉龐滑落。這時，一位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在幾個西裝革履的人的簇擁下，從我面前經過時注意到了我，他走到我面前問：“小伙子，是不是遇到什么難事了?”我把自己的境遇如實告訴了他。他看過我的畢業證和身份證后，指著身后對我說：“順著人行道往前走一百米，有公司正在招人，你去試試吧?！闭f完他就走了，邊走還邊掏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

我將信將疑地順著街道往前走，果然發現不遠處有家公司門口掛著一張巨大的招聘廣告。我進去應聘，沒想到順利被這家名為“光輝地產”的公司錄取，被安排在辦公室打雜。一切都像做夢一般。

事后，我才知道那位中年男子就是公司老總，名叫翁德民，我能被錄取，是他打電話給人事部打了招呼的結果。我不由對翁總心存感激。翁總在員工中口碑甚好，手下員工生了病，或家里有了難處，他都要親自慰問，送錢送物。我暗自慶幸在人生的絕境中，能遇到一位好老板。

翁總發達的過程充滿傳奇色彩。他出生在福清市郊一個貧剛之家，15歲時就出來到建筑工地打工，25歲時，當上建筑小工頭，35歲，當上地產大亨，現年40歲的他，已經是廈門市數一數二的億萬富翁，公司員工近500人。

我自小喜歡文學，文筆頗佳，很快，公司內部的報紙上經常可以看到我寫的散文和詩歌，成為公司有名的筆桿子。有一次，翁總到辦公室視察，竟然興致勃勃地和我聊起我寫的一篇回憶母親的文章，說他當時看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因為他也是自幼喪母，感同身受。

2001年，我被調到翁總的辦公室，擔任他的專職秘書。這時，他的司機因故請了長假，翁總就安排我去考了駕照，兼做他的專職司機。

讓我羨慕的是，翁總不僅事業飛黃騰達，家庭也非常幸福、和睦。他除了在廈門最高檔的小區有套160平方米、裝修豪華的住宅外，還在市郊有一套臨海的高檔別墅，占地300多平方米。翁總的妻子叫章惠，出生于廈門市一書香門第，年輕的時候不顧家人的阻止，義無反顧嫁給了翁總。協助翁總打下江山后，她回歸家庭相夫教子，兒女雙全，兩個孩子都漂亮可愛。

翁總的朋友都是成功男士，發跡后大都會包二奶、養情婦，過著家外有家的生活，但是翁總潔身自好，還特別注重親情。翁總結婚15周年紀念日快到了，他早早地讓我在廈門最高梢的酒店訂了個大包問，還預訂了一個精美的蛋糕，又讓我開車帶他去珠寶行精心挑選了一款鉆石項鏈。回去的路上，他像個戀愛中的小伙子，笑著和我開玩笑：“按現在時髦的說法，我和妻子是水晶婚，所以我一定要給她一個光彩奪目的禮物，讓她驚喜。”

那天，我有幸目睹了翁總全家的幸福一刻：他小心翼翼地給妻子戴上項鏈，兩人手拉著手一起吹滅蛋糕上的蠟燭。兩個可愛的孩子為爸爸媽媽合唱了一曲《牽手》。更讓人感動的是，夫妻倆還將雙方的父母也請來了，恭敬地請他們坐在上席，又送給他們每人一份精美的禮物。溫馨而浪漫的氣氛在空中流淌，我也被深深地感染了。

然而，這一切都在2004年發生了變化。

黑夜里出沒的賭鬼

這年，翁總一位要好的朋友請他去澳門玩了幾天，回來后他紅光滿面，精神抖擻。見他心情好，我就逗他：“翁總，您一定是與澳門美女有了艷遇吧。”翁總哈哈一笑，說：“是有‘艷遇’，不過是與百樂門、輪盤轉、21點。真是太好玩了?！蔽倚睦铩翱┼狻币幌拢@些不是賭場里的玩意嗎?但想到他是個有理智的人，不可能沉迷于此，我也沒多想。

可是，此后，翁總去澳門的次數逐漸多了起來。每次都是固定地與生意場上幾個朋友一起去。我不禁把擔心悄悄向章惠說了：“惠姐，那幾位是有名的吃喝嫖賭樣樣俱全的主兒，翁總跟他們混在一起，不是個好兆頭?！闭禄菀矐n心忡忡地說：“是啊，我也感覺到他對事業沒以前上心了?！彼龂谕形伊粜挠^察翁總的行為，別讓他在賭場上陷得太深了。

有一天半夜2點鐘，我突然接到翁總的電話，讓我開車到廈門郊區的一個地方去接他。深更半夜，他跑到荒郊野地去干啥?我心里直犯嘀咕。翁總一向體貼司機，平時不到萬不得已，節假日或晚上一般都不麻煩司機，難道他碰上什么意外了嗎?我披衣起床，心急火燎地趕到那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見翁總孤零零地站在曠野里，凍得渾身直哆嗦。

我連忙沖下車，把外套脫下來給他披上，關切地問他發生了什么事?要不要報警?翁總一擺手，沉著臉說：“沒事沒事，只不過運氣不好?！?/p>

原來，他是被地下賭博公司的人邀約來到這里賭博，輸光了身上帶的十萬現金，連金表也摘下來，碰上公安查賭，他隨著賭博公司的人狼狽逃竄……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心目中光輝無比的翁總，怎么變成了一個黑暗里出沒的賭鬼?

此后，我的手機24小時不敢關機，因為翁總隨時可能在半夜或清晨打來電話，讓我去賓館或郊外接從賭場上下來的他?！拔炭倫圪€博”，漸漸地，員工們也有所耳聞。上梁不正下梁歪，公司的氣氛開始變得怪怪的，由于管理松弛，員工們紀律松散，業務量直線下降，除了以前承建的工地繼續在建外，幾乎沒有新工程開工。

2005年春節，大年初一上午，我就接到章惠帶著哭腔的電話，她焦急地說：“小杜，你快來吧，翁總受傷了?！蔽疫B忙驅車去了翁總家，一進門，宛如踏上了剛剛結束的戰場：地上到處是碎玻璃和東倒西歪的物品。更嚇人的是，翁總悶坐在沙發上，有手拿著一把水果刀，左手掌被鮮血染紅了，血一滴一滴落到地板上，將地板染成了一個大大的地圖。章惠見到我，如同看到了救星：“快送他去醫院吧。他越賭越厲害，我說了他幾句，他就要剁手指頭……”

我連忙背起翁總，送他去了醫院。由于搶救及時，他被自己砍傷的左手中指被順利縫合J=：了。傷口痊愈后，翁總收斂多了，很少再去賭。我和章惠都悄悄為他高興?？墒遣痪茫揖桶l覺自己高興得太早了。

這天，翁總在酒店與人簽了一份合同，回程的路，他悶悶不樂，愁眉苦臉，讓我載他去酒館：“我想喝酒?！痹诰起^坐下后，翁總要了一瓶五糧液，“咕咚咕咚”直往喉嚨里灌，很快就醉醺醺的了，醉意朦朧中，他紅著眼睛動情地告訴我：“剛才的合同中，我已經把公司股權賣掉了40％，因為我需要現金來還欠下的‘水錢’(賭場放高利貸的錢)?！?/p>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翁總，只要戒賭，您一定能重鑄輝煌的?！蔽野参克Ｋ差l頻點頭：“我也想金盆洗手，不賭了?！?/p>

可是，他能戒得掉嗎?

輸了性命

此時的翁總，經濟實力已經大打折扣，但是他頭上頂著的各種光環卻一個沒少：市政協委員、市青聯委員、工商聯理事，等等。2007年，南方發生特大臺風，損失慘重。翁總作為商業界的代表，向災區捐款1000萬元。這筆錢，他可是硬著頭皮東挪西借才湊夠的。為此，員工們一個季度都沒有發獎金。

而賭癮和毒癮一樣，染上容易戒掉難。翁總依然是賭場里的?？?，經常獨自溜到澳門賭，更是廈門的各個地下賭場的常客。為了隱瞞我，翁總直接讓賭博公司開車接送他去參賭。所以，他賭博頻率是多少，輸掉了多少錢，除了他自己，幾乎沒有一個人知道。

十賭九輸，我敢肯定的是，翁總也用實際行動證實了這個真理。有一次他參加一個商務宴會，結束時已經是傍晚，我開車送他回家，車上還坐著他的保鏢。在經過一段長長的地下隧道時，一前一后兩輛車攔下了我們，幾個穿黑西裝戴墨鏡的大漢沖了過來，其中一人掏出手槍，烏黑的槍口指著翁總的太陽穴。見此情形，保鏢也傻了眼不敢動彈。

“你欠‘彪哥’的錢到底什么時候還?”對方一字一頓地說。翁總臉色蒼白地說：“我是講誠信的，一周之內肯定還上?！薄澳蔷妥詈笙嘈拍阋淮??！睂Ψ绞樟藰?，一陣風似的鉆進車里，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驚魂未定，發現自己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經此劫數，翁總性情大變，喜怒無常，經常訓斥員工，長時間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沉思。這天，他的辦公室里又來了兩個討債人。來者不善，我正為翁總揪心，沒想到他掏出一把手槍，“啪”地擱在辦公桌上，面無表情地說：“把我逼急了，我啥事都干得出來的。難道你們希望我跳樓嗎?魚死網破對大家都不好。”來人悻悻而退。

翁總的變化讓公司的效益像坐了降落傘，一個勁地往下掉。公司的骨干人員紛紛跳槽。從財務人員口中，我才知道公司已經成了一個空殼，翁總甚至連別墅也賣掉了，他已經徹底掉進了賭博的泥潭，難以爬上岸了。

想著翁總昔日的輝煌，想著他對我的恩情，我的心不由涼了一大截。

終于，慘劇發生了。2008年7月17日，翁總獨自去一個茶樓與人“談判”，就再也沒有回來，他被人在腿上扎了一刀，捅破了動脈血管，失血過多而死亡。

警方很快破了此案，案情經過也浮出水面。2007年年初，翁總開始在澳門葡京賭場金寶殿豪賭，該賭廳是全澳門每月賭額注碼最多的賭廳，單月注碼曾達60億元，最低投注額兩萬人民幣以上。翁總在這兒輸錢像流水，很快輸光了老本，又向“彪哥”借了幾百萬的高利貸，企圖翻本，結果又輸了個精光。

“彪哥”原名曾令彪，菲律賓籍人，是澳門黑社會老大，長期靠放高利貸牟取暴利。翁總返回廈門后，“彪哥”指使大陸馬仔張有朋緊跟著追債。翁總此時的公司已成空殼，他東挪西借好不容易湊夠了大部分的錢還上了，可還剩下60萬怎么也湊不夠了。他情急之下就捎話給“彪哥”：“我在你手中借過多次錢，每次都按時歸還，算起來你在我身上得的利息也不下幾百萬了。這區區60萬，能不能高抬貴手免了?”可“彪哥”認錢不認人，拒絕了。

惱羞成怒的翁總于是托人到黑市買了把手槍，決定跟對方來橫的：“頂多同歸于盡，不怕死的話，就來找我要賬吧?！?008年7月17日，當張有朋與他在茶樓談判時，他掏出了槍，拿在手上比畫著，空氣中頓時充滿了火藥味。錢沒討到，還遭到恐嚇，張有朋窩了一肚子火。當兩人走出大廈時，張有朋見躲在大廈對面觀察動靜的兩個馬仔也沖過來了，他害怕翁總會開槍，就先下手為強，拔出刀來，在翁德民大腿上刺了一刀，逃離現場。哪知這一刀命中要害，要了翁總的命……

我傾心敬佩的老總就這樣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從風光的億萬富翁到橫尸街頭，著實令人嘆息!同時，我也為惠姐和孩子們感到可憐：翁總死前幾乎輸光了家產，連柄身的房子也將房產證抵押給了一家賭博公司。目前，惠姐已經向法院申請房產保全，但是結果如何，還難以預料。

我在殯儀館見到了翁總最后一面。他雙目緊閉，臉上帶著復雜的表情，仿佛在向這個世界追問：“我不服輸啊!”

(選自《愛情婚姻家庭》2009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