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棺

更生是“后山掛巖子”那伙人中最年輕的。川人土話，掛巖子就是懸棺于峭壁危崖。土著舊俗，人死后既不土葬也不火化，而是裝棺掛在人獸難至又有巖帽遮雨的千仞絕壁，或龕放，或楔樁巖壁架置，有并放，有壘迭。有單擱。從山腳下仰望，赫然奇跡，嘆為觀止。

掛巖子是種高空作業(yè)的危險活兒。更生以此為業(yè)。更生身強(qiáng)力壯四肢靈活，攀爬巖壁仿佛是天生的本能，掛巖子的活兒做得最出色，在后山也最有名氣。

前山七里坪死了一個女孩子，家里請更生一伙人掛巖子。女孩子叫香兒，十七歲，更生向來認(rèn)識的。更生常去七里坪掛巖子，給香兒的祖父掛過巖子。香兒家道殷實(shí)，是七里坪的富戶，所以香兒祖父的棺材特別厚重，整木挖鑿的柏木大棺向鷹嘴巖險峻的半山腰吊移時，更生那伙人中有一個人失足摔下山去死了。香兒的棺材也很厚重，香兒的父親也要將香兒懸在鷹嘴巖，“后山掛巖子”的那伙人就有些遲疑，更生力排眾議接下活兒，說最危險的活兒由他做。

尸體入殮鐵抓釘釘棺時，親友圍看香兒最后一眼。更生不由也靠近去看，棺內(nèi)的香兒頭上頸下銀飾雜陳。越發(fā)襯得臉色蒼白好看。更生不覺看得發(fā)呆，及看到香兒頸下那枚光滑彎長的狗牙飾物時，更生渾身一震，眼就癡了。那枚狗牙原是更生頸下佩戴的飾物，帶點(diǎn)黃色，光滑玉潤的像彎月牙兒，很是好看。更生給香兒祖父掛巖子的那次，香兒看到了他戴的狗牙，夸了一句，更生就摘下送了香兒。更生和香兒也就授受狗牙一事，此外無枝節(jié)。掛巖子總是賤業(yè)。更生不敢對香兒奢望別的。

香兒的棺材向鷹嘴巖吊移時，更生一直覺得有種從來沒有過的恍惚，他幾次履險。都是在別人的驚叫中回過神。香兒的棺材仿佛重逾千斤。更生越來越覺得難以承受，他汗淋淋目昏昏地攀爬著絕壁，真想就此摔下去算了。香兒的棺材終于給掛在了鷹嘴巖半山腰的絕壁上，在巖壁上用紅漆畫好香兒家族的徽記，更生一伙人就下山了。

下山時，更生一直覺得有什么極重要的東西遺失在了鷹嘴巖的半山腰。待下到山腳下，仰望鷹嘴巖，只見懸崖峭壁間，香兒的棺材凄涼孤零地掛著，更生不由想起香兒平日鮮活可愛的模樣，心里又恍惚起來……

不久，山前山后傳說更生突然失蹤了，此后幾十年，山前山后的人再也沒有看到更生，再也沒有更生的消息，倒是掛巖子的古老舊俗逐漸為人廢除不用。

又過了很多年，已是解放后，省考古隊(duì)在當(dāng)?shù)卣拇罅椭拢迷S許多多的竹竿從山腳下搭起龐大的“凌空廂架”。分別在七星巖、鷹嘴巖等幾個懸棺比較集中的地方，共取下十具懸棺清理研究，其中有香兒的。工作人員驚奇地發(fā)現(xiàn)香兒的棺蓋已給人為地打開，里面有兩具相抱并臥的尸骸，這是極罕見的個例。工作人員在清理遺物時，發(fā)現(xiàn)男尸上有一塊護(hù)身符祥的小竹片。上刻“更生”二字。

此事傳開，那些口頭相傳更生失蹤事的“掛巖子”后裔，都肯定地說：“這是‘后山掛巖子’的那個更生啊!”

(責(zé)任編輯 小 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