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勇是比我低一屆的大學同學,當時他在中央美術學院連年系就讀。我很早就注意到這位來自湖南的“小老弟”了:一方面因為他愿意幫助別人,容易與人相處,一方面在于他性格上的獨特,執拗而不服輸,就像友人對湖南人的評價——“執著得就像一頭驢子”。當然還有他手上的功夫,當時他的素描和速寫在上下屆的同學中已經有了很好的聲名。他練就了一套既快速又造型精準的畫法,這讓同學們艷羨不已。這些作品往往被日常地放置在教學樓通道兩側的玻璃櫥窗內展示,而其中的一些作品則屢屢出現在每年舉辦的教學成果展上。
作為80年代中期美院的學生,學院的院墻已經無法隔絕社會文化思潮的喧囂,也無法隔絕愈演愈烈的美術新潮運動的影響。因此就讀期間的黃勇,在依舊迷戀于古典藝術的完滿技巧之外,同樣樂意接受形形色色的“新鮮事物”。除了每天泡在美院的圖書館里翻閱那些剛剛進口的現代主義畫冊之外,黃勇還節衣縮食地剩下錢來去外文書店、進出口圖書公司去“淘”那些自己心儀藝術家的畫冊。這種主動的學習,讓他的作品出現了不少的變化。這時期他畫了很多紙上作品,造型充滿了有意的變形,色彩也變得非常的豐富變化。同樣在這個時期,黃勇也開始擁有了屬于他自己的東西譬如他非常注意用線條,這些線條畫得極為流暢,兼具了對形的塑造和個人創作情緒表現的兩個特征;還有就是他既用西式的鉛筆、碳條,也用中式的水墨,形成了不拘一格的“混雜”;此外黃勇也注意媒材的使用,素描紙、水彩紙還有宣紙都是他樂意試驗的媒材,包括綜合其它媒材的拼貼、集合之后所具有的現代主義面目。
值得注意的是黃勇在這些作品中所要表達的東西。在這時期的創作中,黃勇開始排除習作的慣常心態,他要求自己努力完成或竭力完成預定的構想,并調動起一切的手段。從作品而言,黃勇的創作總是具有某種神秘主義的色彩,強調直覺性的把握以及詩化的情感潛流,深化為內在的精神性表達。雖然黃勇借鑒了更多來自西方的觀念方式,但是他也為東方的本原傳統所吸引,以開放的思維無拘無束地、天馬行空地對可資借用的文化資源進行搜尋,以強烈的感受性和廣闊的想象力,通過諸如解構、置換、挪用、錯位、拼接、重組的手法,形成超越時間和空間的復雜視像。
黃勇的很多作品都是通過明確的系列組畫的形式來實現的,這使得他的創作變得工作繁重而不容分心。事實是,畢業之后的黃勇從生活的境遇到創作的條件都容不得自己如此“信馬由韁”了。在日益喧囂的南方新都市深圳,雖然擁有了自己的新“棲身之地”,然而除了一張美院的畢業證書以及一堆昔日的舊作之外,黃勇可謂“身無長物”。在無休無盡的“討生活”中,他的藝術理想與他的“寄居生涯” 樣變得“漂移”起來。
現在的黃勇很難再去回望那段“我用第一人稱在漂移青春”的生活的所有細節,但他還是刻骨銘心地將它強制為自己內心深處的記憶。于是當他再次拿起畫筆的時候,“畫中的我即如在演自己的人生”。然而開始的那些畫作變得如此得生澀,生澀得令人從內心泛起陣陣的苦痛而不由自主地滿眶熱淚。事實是黃勇并不想把自己的作品演化為博取人們眼淚的“肥皂劇”,但是他的真情實感卻令每個終日忙碌而幾近麻木的都市人“感同身受”。黃勇不再肆意地使用那些絢麗的色彩,暗暗的色彩成為了此刻的畫面主調,這與黃勇所處的那方都市環境毫無瓜葛。但是它敏感而充滿了情緒性。同樣敏感而情緒性的是他的畫法,黃勇刻意保留了更多的用筆和油彩流淌的痕跡,這些痕跡如同是他“漂移”記憶在畫布上的刮痕,不是模糊了而是更明確了。
黃勇在廣州美院任教的消息是我剛剛知道的信息,而他要在今日美術館舉辦個展也是我剛剛知道的訊息。但是此刻如果要更多地了解這位老同學的話,還是要看他最新的作品。黃勇的最新作品大概包括了兩個系列,一個系列是以人為主的,一個系列是以風景為主的。在以人為主的系列中,往往有多個人物彼此糾纏在一起,黃勇還刻意用一根明顯的線條將他們拴鏈起來,黃勇稱之為“血管”,而在我看來則意味著某種群體的共性。黃勇在創作中盡可能地不去畫更縱深的背景,深色而朦朧的底色令那些人物“漂移”并糾結起來,這無疑是黃勇將個體記憶延伸至對群體共性的揭示,由此充滿了畫家的“悲天憫人”般的人生關懷,以及將個體記憶碎片彼此串聯而呈現出來的敘事結構。以風景為主的另一系列,風景不是所謂的師造化的結論,因此稱之為“風景”無疑并不準確。事實是黃勇畫的“風景”只是對外界的某種借用而與真實的自然毫不對稱,因此他畫的還是自己內心的世界,他自己的風景。“自己的風景”同樣不是多彩的,就像是“失意者對世界的看法”。而在風景中的總是畫著個“渺小的人”,這令整個畫面具有了兩條故事的平行線,一條是因為“人”的存在而產生的“順續”,另一條是因為“人”的參與而令風景所具有的“倒敘”。兩條故事平行線同樣糾纏在一起,即如黃勇以人為主的創作系列,由此畫面也產生了某種不確定的“漂移”。或許畫中的“渺小的人”就是黃勇自己,而“我,活在自己的風景里”也許是黃勇對自己內心記憶的某種自況,對所有當下生活的某種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