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從打記事起,就沒見過俺爸俺媽拉過手,說點悄悄話什么的。從來都是大著嗓門說著沒有色彩的短句子:做飯吧,吃飯吧,吹燈吧。小時候家里孩子多,關于孩子的話說完了,也就完了,通常家里很靜,無聲。
孩子們大了,走了,家里就更靜了。俺爸俺媽的話當然就更少了。后來句子基本簡潔成兩個字:做吧,吃吧,睡吧。有的時候,也發生點爭吵,爭吵的內容是俺媽打呼嚕的事,還有俺爸喝酒的事。俺媽不高興,呼嚕就打得更響,俺爸不高興,酒就喝得更兇。俺媽打呼嚕的時候,俺爸就卷著鋪蓋卷到西屋睡。俺爸喝醉了,俺媽就直接把鋪蓋卷送到西屋。
俺念過大學,多少也閱過人生百態,越發覺得俺爸俺媽過的是沒有愛情的生活。私下里我不止一次地為他們哀嘆。
那一日,我對他們說,到我那里住些日子吧,你們天天在山里干活,出去看看風景吧。
那是他們第一次走出大山出遠門。那天早晨,車多人擠。俺媽有座,俺爸站著。俺媽讓俺爸坐,俺爸死活不肯,僵持了半個小時,我看到這樣的情景:粗壯的媽媽讓瘦弱的爸爸坐到了她的膝蓋上,而俺爸一直死死地抓住前面車座的扶手,盡量不讓自己的體重壓著俺媽的膝蓋。
那一刻,周圍很靜。
后來,弟媳生孩子,俺媽千里迢迢去南方伺候月子,俺爸一個人在大山里侍弄他的樹和莊稼。俺媽一天一個電話。電話的內容還是那幾個字:吃了沒?睡了沒?回答是:吃了,睡了。
現在俺爸俺媽還在大山里廝守著。話還是那么少,但內容變了。俺媽說,今兒個趕集,給你買瓶好酒。俺爸說,讓兒子在城里給你買治打呼嚕的藥了。雖然還沒有深情的對視,但句子明顯地長了。
那夜,我站在院子里,星星很多,也很亮。我驀地發現,俺爸俺媽其實也有愛情,只是跟電影里戲里包括書里的不一樣而已。
李婷//摘自《遼寧青年》2009年第9期,
侯海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