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給你的歌

～Do～

那天，在教官喊了“向右轉”的時候，男生何敷和女生馬馥同時犯了渾，在一堆轉向右邊的人里雙雙面朝了左邊。偏偏教官也犯了渾——當那句氣如山河的“你，還有你!那個何!何……何馬!敷馥!……給我出列!”響徹操場后，何敷和馬馥，便在九月的晴空下，收獲了足以改變他們整個高中生活的綽號。

“何馬”，“敷馥”，“河馬夫婦……”。

以前只有過印象淡薄的隨意一瞥，卻因這五分鐘不到的交集，被莫名冠上了“夫婦”的稱號。不但是“夫婦”，還是“河馬”!?甚至連開學后幾位老師都有意無意地叫錯了口。

這顯然不能叫人接受。只有努力撇清關系。

男生何敷說，“她根本不是我喜歡的類型，OK?”

女生馬馥說，“誰再跟我把他拉一塊兒說，我跟誰急!”

他們并未事先約定，卻同樣以誠懇的態(tài)度、堅定的口吻，在輿論面前拼命將彼此拉進了“人際交往的黑名單”。

就這樣經過一段時間的不懈努力，眾人眼里“河馬夫婦”的印象，終于一點一點，被他們糾正為“高一(3)班最不可能在一起的兩個人”。

這是成功的結尾。也是失敗的開始。

～Re～

失敗開始于，何敷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喜歡上了馬馥。

“她壓根兒不是我那杯茶”，何敷脫口說了不下十次，但他很清楚，自己不討厭馬馥。一來馬馥長得并不難看——甚至稱得上清秀;二來她怎么說也是和自己犯下同樣錯誤的戰(zhàn)友;三來何敷也很滿意馬馥在“撇清關系”上的“默契”。

之所以一直沒往心里去，是因為何敷滿腦子忙的都是“如何抹消綽號”。直到眼下意識到彼此真被眾人劃進“不可能在一起”的范疇時，那些原本被忽略的點滴，才終于放大進了視界。

何敷突然覺得有些遺憾，他疑惑自己是不是，喜歡上了馬馥?

但凡能問出這樣的問題，答案已八九不離十。至于剩下那一二分的不確定，也在馬馥和幾個女生說說笑笑從何敷面前走過時的某個照面里，徹底得到了撫平。

僅僅只是一個瞬間，當馬馥的眼神擦過何敷的視線，何敷就聽見自己的心跳，咚咚咚，節(jié)奏美妙一如他眼里的那個女生。

何敷于是知道，自己的的確確是喜歡上馬馥了。

～Mi～

但何敷不知道的是，馬馥也的的確確喜歡上了自己。

非常有默契的兩個人。都是從忽略到在意，再到疑惑的雷同三步跳。區(qū)別只在于馬馥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上何敷，比何敷還早了兩個月。

那一天和平常沒什么兩樣。她去小賣部買口香糖，買好走到門口，何敷與她擦身而過，校服在馬馥身邊掠過陽光與風的味道，明亮清爽一如身后的聲音——

“給我一盒Extra。檸檬味的?！?/p>

一片Extra剛入口，清涼的酸味瞬間彌漫上了味蕾。Extra。檸檬味。自己的嘴里，和何敷嘴里會是一樣的味道啊。馬馥心想。想得自己有點惡心，有點害臊，還有點想傻笑。正午的陽光灑下來，仿佛一只粗糙的大手，輕易就將她捏出一臉熱紅。

就是這樣。喜歡上了何敷。

越了解，馬馥越發(fā)現(xiàn)兩人的相似——都喜歡把報紙帶到學校看。都熱衷點學校飯?zhí)玫目о?。都討厭上歷史課。都喜歡給課本上的人物插圖加胡子畫辮子。都會在同一個冷笑話上笑出聲來。

兩個月后，當何敷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上馬馥時，馬馥對于何敷的喜歡，已經足夠塞出一床又軟又厚的被子。

～Fa～

何敷無法擺脫對方那句“誰把他和我拉在一起我就跟誰急”——他曾對馬馥說這話時的堅定很是贊賞，卻沒想到，這句話如今成為心中磨不掉的刺。

他叛變了。那么她呢?何敷不敢亂猜。以己度人的下場多是自作多情，不但傻，還很慘。

當普通的同學就好了?！嗳?，他和馬馥說過的話沒超過五十句。視線相交的次數(shù)不多于四十次。一起上學吃飯結伴回家的次數(shù)——零。

沒有人知道何敷喜歡馬馥。更不會有人知道，他是怎樣從邊邊角角探聽到馬馥的電話號碼，并在手機里隆重地存成一個“”號。是怎樣混在一堆人里起哄外班男生朝馬馥表白，并在女生一句“我有喜歡的人”的拒絕里，又喜又憂地失眠了大半個星期。又是怎樣埋頭苦練了將近一年的吉他，只為能創(chuàng)作出一首送給馬馥的曲子。

沒有人知道。馬馥也不知道——即便那首送給她的曲子，何敷曾在她面前彈奏過兩次。

第一次是在高三上學期的某屆校際表演大會上。何敷被宣傳委員半逼半求地推上了表演臺，表演原創(chuàng)吉他彈奏加獨唱。馬馥居然聽出來一眼的淚光閃閃。

歌曲的名字叫《這一天，給你的歌》。曲譜得有些平淡，詞也稱不上華麗。但是當這曲子和這詞結合在一起，從那個名叫何敷的男生身上傳遞出來時，四周的空氣便仿佛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銀，閃耀著光芒卻又攏得人全身發(fā)緊。

一曲終了，掌聲雷動。

～So～

那次驚艷表演之后，何敷儼然成為校園紅人，一時間很有幾個低年級學妹追著他跑。一個比較剽悍的，甚至對外宣稱“那首歌就是寫給我的”。

幾乎所有人都把它當成了真話。一傳十，十傳百，就變成了“何敷瘋狂追求××女生，當眾獻歌表真情”。緋聞男主角何敷再也不能坐視不理了。

“那個……那首歌不是寫給×××的。”兩天后的放學時，樓梯口，何敷對馬馥說。

這是雙方第一次單獨說話。夕陽的余暉潛進走廊，像是好心腸的賊，偷走了空氣里的躁動，糅進大片帶著杏色優(yōu)柔的靜謐。

——“那你是寫給誰的?”

——“我是，寫給你的?！?/p>

這樣的對話，何敷在內心演練了不下千遍。連回復里那個逗號的停頓，他都拿捏好了恰當?shù)墓?jié)奏。

但馬馥只是愣了愣。“哦。”她回答。

這結果比起“表白失敗”，更要讓何敷郁結。即使不喜歡我，但只要多少有點好奇心，都會問吧? 何敷不明白為什么馬馥，沒有朝自己問出“那你是寫給誰的?”

～La～

馬馥不問，其實是不敢問。

盡管當時的曖昧氛圍，多少讓她產生了“會聽到自己名字”的預感，但只要這預感不是百分之百的確鑿，馬馥就不敢問。

真可怕。居然喜歡到了這樣的程度。

何敷只能按著男生一條筋的思路，把馬馥的那一聲“哦”，理解成“對自己完全沒興趣”。所以當何敷第二次在馬馥面前彈奏那首《這一天，給你的歌》時，他壓根兒就沒敢看向這首歌的女主角。

在距高考還有兩個月的班會上，主題定為“晾晾自己的個人才藝”。何敷逃不掉。

“這首歌不是送給那個×××的?！睆椬嗲?，何敷趁機又澄清了一遍。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但的確……是送給某個人的?！?/p>

臺下女生們“哇，好浪漫”的尖叫，混著男生“哥們兒快說是誰”的調笑聲潮水般涌來，何敷徹底喪失了將視線投向馬馥的勇氣。

何敷彈唱的時候目光渙散，偶爾集中也是朝著男生幾個死黨的臉——活活把他們盯出一身的雞皮疙瘩。何敷沒有朝馬馥看過去，哪怕一眼。

而馬馥又一次地，流了眼淚。

～Ti～

送給某個人……的“某個人”，會是誰呢?

先前浪費了詢問機會，馬馥很是懊惱。但她依舊沒有膽量去詢問。馬馥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偷偷將何敷的歌聲錄進自己的手機。然后，設成手機通訊簿里某個秘密號碼的專屬來電鈴聲。

是的。她和何敷一樣，花了大力氣偷偷抄來了對方的手機號碼。和何敷一樣，大膽地在電話聯(lián)絡簿里將它標志成“”號。卻也和何敷一樣，連給對方發(fā)條火星短信都沒有勇氣。

三個月后。蒼白的畢業(yè)。

～Do～

至于一年半后，何敷偶爾在街上看到馬馥的背影時，他是怎樣鼓起勇氣撥打了對方的號碼，又是怎樣驚愕地聽到對方手機里傳出那首熟悉的歌……已沒有了詳述的必要。

畢竟很多時候，花大力氣描寫傾訴，還不如一首簡單的歌，更能深入人心。

這一天，給你的歌/你聽懂了么/這一天，給你的歌/你會喜歡么/你在這一天，聽我給你唱出這首歌/那是我說不出口的樂與憂/總有一天，我也會聽到/你哼出這首給你的歌/這是給你的歌也是給我的歌

陳麗//摘自《最小說》2009年第8期，

本刊有刪改，意達/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