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南方和北方的飲食差異,最大的地方莫過于主食:南人吃米,北人吃面,基本如此。我身邊還有更極端的例子:曾經一女同事,湖北人,雖然腦袋梳得像方便面,但要吃面條的話,她情愿作伯夷;另有一兄弟叫平客,天津衛人,性情隨和,但要是吃米飯,他只當自己是叔齊。不吃米飯!他甚至以此為名開了博客。說實話,我很佩服這二位不食周粟的精神。有人把吃米和吃面的人用日本習慣分別歸類為“粒食主義者”和“粉食主義者”,果真如此的話,我就是一資深“吸粉的”,因為我偏好面食,尤其是條狀面食。
北京海淀的增光路對我來說,就是一條面食的街。在它的東端,坐落著海碗居,這里的炸醬面菜碼齊全,炸醬地道,肉丁的口感肥瘦適中,面條還分“過水”和“鍋挑兒”兩種,純老北京范兒。甘家口商場背后的柴氏牛肉面,則是我看著從一家小攤兒發跡成現在的模樣,面條是按照晉南做秸烙的方式擠壓出來的,超級筋道,抻開來可供女生跳橡皮筋。不過,這家面館最好吃的還是它的醬牛肉,兩口大鍋一天到晚咕嘟著熱氣,取肉的窗口,盡是回頭客說著“肥瘦”、“筋頭巴腦”(指牛肉的不同部位)等黑話各取所需。中午要一個小碗面,配四兩滾燙的醬肉,再加一份炒菜和一小碟辣椒油,第二天早上都不餓。
我出生在皖北,按說是米面兼收的那類人群,但骨子里我更偏面食,一旦長時間吃不到面食就會賤賤地想。十五年前我在廣西的大山里拍片,吃了二十多天的米飯,憋不住了,只好托人從桂林帶了一包五斤裝的面粉,塑料袋包裝的那種,洗干凈一個盆,便動手和面。就在這時,幾個瑤族的女娃子站在廚房窗外,笑著說瑤話,我站起身過去問究竟,一個會說普通話的小姑娘翻譯說:“她們在笑你,陳叔叔為什么連洗衣粉都吃?”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她們是從來沒有見過面粉的“粒食族”。
很多南方人無法理解北方的面條到底好吃在哪里。比如我曾好心請兩個同事吃面,他們一邊吃,一邊分別深情款款懷念自家的熱干面和麻辣小面。其實,北方的面條也有各自的風味的,即便是同樣的面不同的館子也有不同的滋味。就拿增光路上的兩家蘇式牛肉面來說,商學院隔壁的那家是個連鎖店,窗明幾凈,衛生條件格外好,但吃的人,奇怪,就是不如紫玉飯店對面的那家多。
有天,在紫玉對面的那家小鋪子等座位,看見一個媽媽帶著六歲的兒子,勉強擠在桌子的一角吃面,媽媽嘮叨說:“去那家多好啊,都是牛肉拉面,這家又小又破……”小朋友乜斜了媽媽一眼,搶白道:“我就是覺得這兒湯的味兒好。”我當場引這位小友為同道。
這家面館我已經吃了十年,當初開在航天橋東北角,每次夜班,我會帶著同事們呼嘯而來,當時組里西北人多,一進去,韭葉子、二細、毛細,一通亂叫,兩三點鐘還能吃到熱騰騰的拉面。那時的我,身體好,熱愛工作、能連續熬夜。后來小店消失,一年多后我才在增光路找到,第一口面湯下去,味蕾全部在跳舞!這種感覺,相信只有地下黨找到組織才會有的。
后來,單位里南方人越來越多,我更多是一個人,最多帶上兒子再去增光路溜達——與其說是在這里吃味道,倒不如說是在這里吃回憶。你之蜜糖他之砒霜,這種感受是很難和別人分享的。食物不能強求,尤其是在米和面選擇的大是大非上,南方人和北方人很難找到最大公約數,再優秀的民事調解員也無法解開這個疙瘩。
二十年前剛出校門,單位就把我們下放到房山“鍛煉”。北外畢業的小付被分配到竇店養雞場,每天烙餅面條管夠。然而出生在浙江衢州的付同學,幾天過后就熬不住了,尤其是看到大米被當成雞飼料的時候,他委婉地向廠長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當晚,小付的伙食就得到了改善。當他捧著熱氣騰騰的米飯,坐在食堂的圓桌旁,一位工友端著炒餅坐過來:“小付啊,你怎么會吃米呢?米不是喂雞的嗎?”說得一臉真誠。
回小寧//薦,樊曉振/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