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瑞士人埃里克·馮·丹尼肯撰寫了一本《眾神之車》,在全世界掀起了一股“外星人熱”。丹尼肯認為,上帝就是乘坐宇宙飛船前來地球定居的外星人,秘魯南部納斯卡地區的沙漠就是這些宇宙飛船的降落場,至今那里還遺留著外星人用過的跑道,以及一些供駕駛員識別用的地標性圖案,這就是世界聞名的“納斯卡地畫”(Nazca Line)。

要想欣賞納斯卡地畫,唯一的辦法就是乘飛機。距離納斯卡鎮2公里的地方有座小機場,有不下10家航空公司為游客提供空中觀景服務。我搭乘一架單螺旋槳小飛機,和另外4名游客一起從機場起飛,開始了空中考古。
從300米的高空看,納斯卡河谷和北面的印格尼奧河谷均被綠色的植被所覆蓋,兩者之間則是一大片總面積高達500平方公里的荒涼的戈壁灘,除了少數幾座山包外幾乎是平的,上面布滿了遠古時期的河流流過的痕跡。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縱橫交錯的直線,初看起來毫無頭緒,就像是一群剛學會怎樣用直尺的小學生留下的作業本。
“請大家仔細看右側機翼下方,那里有一頭鯨。”駕駛員一邊提醒我們,一邊讓飛機機身向右傾斜45度,并俯沖下去。隨著大地越來越近,我們終于從一團亂麻般的線條當中辨認出了一頭張著大嘴的鯨,眼睛、尾鰭和腹鰭都非常清楚,畫得相當傳神。可惜這頭鯨的腹部被一條更寬的白線穿過,稍稍影響了美學效果。
在欣賞了一連串畫得中規中矩的幾何圖形之后,駕駛員又提醒我們注意尋找一只猴子(圖1)。果然,一只頑皮的猴子出現在飛機下方,猴尾巴卷成螺旋形,身體總長度達到了90米。接著我們又見到了一只狗(圖2),一只南美神鷹(圖3),一只蜂鳥(圖4),一只蜘蛛(圖5),一棵樹,甚至還見到一個圓腦袋的小人(圖6),他(她)被畫在一座小山的山坡上,瞪著兩只圓眼睛,似乎正在和誰打招呼。這些圖案全都畫得栩栩如生,顯示出繪畫者具備了相當專業的技巧。
雖然這些動植物圖案是納斯卡地畫中的明星,但其實出現頻率更多的是直線,以及一些簡單的幾何圖案。它們單獨拿出來看都很規矩,但合起來看其實非常雜亂,沒有任何規律。丹尼肯如果真的從空中看過這些地畫,那么他肯定不會再堅持認為它們是外星飛船的跑道了。如果真是這樣,那么外星人一定會被這些雜亂的直線和三角形圖案弄昏頭的。
我開始琢磨那個困擾了大多數人的終極問題:既然這些地畫大到只能從空中欣賞,那么畫這些畫的古人到底是畫給誰看的呢?第一個發現這些地畫的人肯定也是被這個問題迷住的,此人名叫保羅·科索克,是個美國考古學家,擅長考察古代的水利設施。1939年,他乘飛機經過這里時偶然發現了這些地畫,立刻為之傾倒。巧的是,那天剛好是南半球的夏至,太陽剛剛從地平線上露出頭來。科索克發現其中一只長達300多米的蜂鳥的鳥喙正好對準了日出方向,于是他立刻得出結論說:這是古人畫在地上的天文鐘。回到利馬后,他把自己的發現向秘魯的考古學界做了匯報,并在報告中把地畫稱之為“世界上最大的天體運行圖表”。
科索克在那次報告會上聘請的西班牙語翻譯名叫瑪麗亞·雷奇,是一個熱衷于研究美洲歷史的德國女人。聽了科索克教授的報告后她來了興趣,想辦法跟著一架飛機去納斯卡上空飛了一趟,發現了一個神秘的手形圖案,只有4根手指。看到這圖案后她大吃一驚,因為她本人的左手中指就因為被南美毒仙人掌刺中而被迫截掉了。天下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事?雷奇覺得這是上帝給她的暗示,便在納斯卡找了間民房住了下來,潛心研究地畫的秘密。當時她已經35歲了,仍然沒有結婚,村民們都覺得她是個瘋子,哪個神經正常的人會去研究地上那些道道,并為此離開舒適的城市,跑到這個鳥不生蛋的沙漠,甘愿過著苦行僧式的生活?
當然,后來村民們終于意識到是雷奇幫助他們繼承了祖先留下的珍貴遺產。但有趣的是,真正讓村民們意識到這一點,并從這份遺產中得利的并不是科學家雷奇,而是文學幻想家丹尼肯。他那本飽受爭議的《眾神之車》引來大批狂熱的信徒,開著卡車,甚至騎著毛驢去納斯卡沙漠中尋寶。雷奇擔心他們的到來會破壞珍貴的地畫,便不斷上書秘魯政府,終于把這塊沙漠劃為游客禁入的特別保護區。她還用自己的錢雇用保安,阻止游客偷偷進入這片沙漠。可以說如果沒有雷奇的話,納斯卡地畫不可能保存得如此完好。
為了研究地畫,雷奇一直居住在納斯卡北邊的一個小村子里,終生未婚。1998年她因病去世,秘魯人為她舉行了盛大的國葬,并把她的故居改建成一個博物館。她當年的臥室兼書房至今維持原樣,《沙漠上的秘密》就是在這間屋子里寫成的。雷奇在這本學術專著里繼承了老師科索克的思想,認為地畫是古代納斯卡人用來記錄天體運行的圖標,各種線條對應著天體的方位,動植物圖案則代表了不同的星座。值得一提的是,科索克和雷奇的理論近年來遭到了絕大多數研究者的反對,他們認為這只是巧合而已,任何一個人隨便在沙漠上畫一條直線,都有30%的可能性與某個天文事件發生關系。科索克和雷奇過分相信自己的直覺,犯了先下結論后取證的錯誤。
狂熱的激情讓雷奇成了公認的納斯卡地畫守護神,卻沒有讓她成為一個合格的科學家。
那么,事實真相到底如何呢?這恐怕是南美洲考古學界最大的一個謎,已經誕生了很多千奇百怪的假說。有人認為這是納斯卡人舉行祭祀儀式時的祭壇,有人認為這是原始部落各自的標簽,還有人認為這是納斯卡人用來向上天祈雨的符號,甚至有人為了證明納斯卡人會飛,用當時所能找到的材料做了一個熱氣球,并真的飛了起來。
有個名叫安東尼·阿文尼的研究者在總結了前人的諸多理論后驚訝地發現,只有很少的幾個人真正在地面上研究過地畫,大家都只是滿足于從空中俯瞰它們。于是他親自去實地考察了一番,得出結論說,地畫是為了讓人走路用的,這片平整的沙漠也許是納斯卡人舉行運動會的運動場!
不管這個假說是否準確,但它提醒我確實應該去沙漠里看看那些線條的細節。我乘坐出租車來到沙漠里,在路邊站了一會兒,立刻弄明白了另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原來這片地方陽光強烈,大地吸收了太陽光的能量,在地表上形成了一層高溫的“氣墊子”,阻擋了空氣流動,因此這里從來不刮大風,地畫這才保存了2000多年而沒有損壞。
出租車向北開了20公里,遇到了一座10米多高的腳手架,那是雷奇生前請人搭建的瞭望塔,從上面可以模糊地辨認出那個缺了一根手指的手形圖案。當我從近距離看到那些地上的線條時,便覺得阿文尼的說法還是有些道理的,因為這片沙漠上根本沒有細沙,而是鋪滿了大大小小的石塊,在上面走路一定很硌腳。納斯卡人把表面那些因為氧化的關系呈現棕紅色的石塊挪開,露出下面的淺色泥土,這便是作畫的基本方法。這些線條有粗有細,粗的有幾十米寬,基本上就是一塊小操場,細的卻只有40多厘米寬,但一個人在上面走綽綽有余。

當然,這個理論無法解釋為什么要把路徑畫成動植物的樣子,但仔細研究那些圖案就會發現,它們幾乎全都是一筆畫成的,一個人沿著線條走一遍就可以走完整個圖案而無須重復任何一段路徑。如果純粹為了作一幅畫,似乎不必遵循這樣的法規。
以上這些假說都只是后人的憑空猜想,為什么不去研究作畫的人呢?可惜納斯卡人沒有文字,甚至納斯卡語言也已消失,這個古老的文明就只剩下了那些地畫,以及一處墳場。
墳場旁邊還有個小博物館,展出了一批納斯卡人的陪葬品,主要是棉布和陶罐。棉布質地比較粗糙,顏色和花紋都很簡單,但陶罐卻出乎意料地精致,造型奇特,上面畫著的動植物圖案栩栩如生,技巧高超。事實上,正是因為從納斯卡陶罐上發現了與地畫類似的圖案后,考古學家這才堅信地畫是納斯卡人畫的。
通過對陪葬品進行碳14鑒定得知,納斯卡文明起始于公元1世紀,終止于公元7世紀,存活了600多年。如果丹尼肯仔細研究過這些考古發現,也許就不會把納斯卡地畫的創作者當作外星人了。
韓艷//摘自《三聯生活周刊》2009年第3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