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二歲,受父親差遣,去代銷店沽酒。回家的路上,走到一個埡口,一個場面讓我始料未及。
埡口左邊的山峁上,一群像狗但比狗大的動物,六七只,聚在一起,在風雪中,相互咬著尾巴。我站住了,心中陡然讓恐怖占據。我想起了傳說中狼吃人的故事。但又一轉念,心中生出僥幸——希望這群家伙是狗。
瞬間,我在心里辨別著眼前這些動物到底是狼是狗。狗是怯懦和卑賤的動物,在人面前,懾于人的威嚴,倏忽就會消失。而眼前這群動物的神態讓我恐懼,目光鎮定,幽深地看著我。父親曾說,狗不敢與人對峙,狼敢。這就是一群狼了。
恐懼讓我麻木,我木然地看著眼前的景象,沒有哭喊,也沒有狂奔,更多是不知所措。狼站著,晃著脖子向天抬頭,渾身抖動,抖落渾身的雪花,脖子上的毛來回晃動,形成一個令人暈眩恐懼的圈,樣子十分兇狠。
紋絲不動,恐懼,麻木,思維不能集中到事物上,我想我是傻了。然而,三分鐘后,狼竟然退了……我以為狼可能根本沒有注意到我,或者注意到了也不屑于理睬。
回到家里,聞聽此事,母親雙手合十,說祖輩積了八輩子陰德。父親說,是因為我既沒有對狼呵斥示威,也沒有哭喊奔跑;狼是高智商動物,人在心里提防狼,狼也在心里提防人,雙方都沒有過早亮出底牌。
自此,狼神秘的面紗漸漸揭開,恐懼也如冰雪一般慢慢消融。另一次經歷,讓我對父親的話確信無疑。
那是一個有著明月的春夜。我和伙伴捉迷藏,不知不覺向一個山坳深入。漸漸地,一種叫聲越來越清晰。月光下,一群狼抬頭向著月亮,伸長著脖子,一陣長嗥。不知道狼的心里是否也有詩情畫意,也需要抒情,也需要對月傾訴吟頌,還是因為饑餓。披著月光,一群狼一邊長歌,一邊自我欣賞。
狼的叫聲,并不高亢,但卻尖厲,像嗚咽哭泣,又像怨婦的傾訴,陰柔凄厲。那景象我至今還記得,一群狼向月亮仰著脖子嗥叫,好像舉行一場儀式,場面壯觀滑稽,又有幾分恐懼。
幾個伙伴想撒腿就跑,我制止了他們,我們就巍然地站在那里,等待狼先離開。
后來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們制造出聲響,不知道狼會做出什么樣的反應……
最后一次與狼對峙,是對面相迎,真真切切。我在家復習功課,準備中考。忽然間,安靜被一陣雞叫聲打破,一只蘆花雞叼在狼的嘴里。這是只餓狼,有很大的骨架,身體兩邊的肋骨,像搓衣板的棱角一樣凸出。大尾巴拖在地上,幽幽的眼光兇狠地看著我。
其實,當時我的身邊有鐵鍬和鋤頭。但是我沒有動,因為我沒有十足的把握和信心能斗敗一只狼。我們對峙了足有十秒鐘,它最終繞著我小跑開去,身后留下紛飛的雞毛。
每一匹狼,當然都有傳說中的殘忍和兇惡,可是,它也有膽怯和恐懼。
多年后,我常想,如果當年我主動攻擊,顯然難敵狼鋒利的爪牙;如果哭爹喊娘地逃跑,也跑不過狼如風的速度。
面對強大的敵手,不要輕易就想過招。往往一有動作,就容易露出短處和把柄。最好的方式是,盯緊對方。沉默,不輕易露出底牌,會成為讓對方不知深淺的威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