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那天之前,美鳳總覺得自己和林光常之間還有戲。
雖然說分手的頻率越來越高,冷戰的時間越來越長,彼此的不滿越來越多,撂下的狠話越來越傷人,但她仍然相信,他們并沒有徹底完蛋,總有一天會死灰復燃。
①
每次提分手,美鳳事后都記錄在案。
第一次已經要追溯到一年多以前。那天本來約好了一起吃晚飯,美鳳在家里足足折騰了兩個釗,頭,敷了而膜,鑷了眉毛,抹了腮紅,涂了唇膏,還在木桶里泡了半個小時,用磨腳石把一雙腳磨得白白嫩嫩。兩腳剛穿進露趾涼拖,林光常的短信后腳到了:對不起啊寶貝,公司有要緊事不能陪你吃飯了。
接到短信,美風情緒起伏非常大,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最近這段時間,林光常的工作量好像陡然增加了十倍,動不動就拿加班來放她鴿子,美鳳煩躁地抓了抓腳,忽然委屈得一塌糊涂,“我在你心里根本一點都不重要,既然如此,我們分手好了!”短信一發出去,自己倒先嚇著了。
林光常趕到的時候,美風哭得臉都紫了,多半還是后悔自己說了絕情的話。
不用十分鐘,林光常就成功安撫了美鳳。林光常看看表,站起來說:“我回去加班,先送你回家。”
美鳳乖乖地站起來,跟著林光常走向他的灰色福特,她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
誰知道林光常一抬手,替她攔了部出租車,“到家給我電話。”
②
第二次起了分手的念頭大概是在兩個月后,那會兒美風肺炎犯了鬧咳嗽,咳得捶胸頓足,好幾個晚上都睡不成黨。她本來不是特別嬌氣的人,林光常又去了歐洲聯系不上,那就咬咬牙熬過去好了,可是無巧不巧,失眠掛網的時候,看見林光常在MSN上亮了亮相。
美鳳當然機不可失地撲上去撒嬌,“咳得快死了!”
林光常半天才同一句,“馬上陪客戶出去吃飯,回國聊。”
美鳳有點生氣,誰要和你聊!又沒想占用你多少時間,干嗎擺出一副速戰速決的姿態!指控的話剛剛敲到一半,那邊的狀態已然“顯示為脫機”,就像運好了內功卻發不出去,真真是氣淤血滯急火攻心,美鳳昏天黑地地咳了一通,竟然又怔怔地點開了郵箱——總還有一點兒近乎荒謬的期待,好像有人會一邊假裝下線,一邊發來關懷的洋洋千言。
當然沒有新郵件,只好把從前的重溫一遍。美風和林光常認識四年了,第一年的郵件差點兒把她5M的郵箱擠爆,郵件統統冠以“是我啊”、“嘿嘿,還是我”、“想不到又是我吧?哈哈”這樣的腦殘標題,美風為此特地去申請了100M的郵箱空間,可100M到手了,林光常那邊卻收手了,“每天一通電話,話都講盡了,實在不知道有什么可寫。”
算起來林光常有兩年多沒給美風發過郵件了,但美風仍然保持了每天去郵箱看一眼的習慣,雖然不會再有新郵件,可這里到底是個溫馨的老地方。
——“雖然以前也和別人交往過,可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這么狂熱地愛一個人,因為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是個冷漠的人,直到遇見你……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事,只求你允許我對你好。”
美鳳一邊看得眼睛潮潮,一邊咬著嘴唇笑,笑得又寂寞又酸楚又凄涼。“你已經不再愛我了!你已經不再關心我了!你現在對我一點兒也不好!”她淚流滿面地起草著分手信,紙巾擦了又扔,扔了又擦,很快廢紙裝滿了一個塑料袋。
上氣不接下氣地發出了郵件,美鳳覺得自己哭得快要脫水了,端起杯子才想起,這個黃色的杯子是林光常送給她的。一個杯子,一輩子,這永遠是戀人之間心照不宣的L刃口。美風忽然又后悔了,連忙進了林光常的郵箱,還好,郵件新簇簇地躺在那里,緊張地按下刪除鍵,居然急出了一頭汗。也許他還是很愛我,只不過表達的方式變了,美鳳怔怔地咬著杯沿想。
③
可是感情裂開了口,就算手忙腳亂地修補一通,到底不像從前那么結實耐用。
所以此后,長一點兒的堅持個把月,短的不過兩三天,美鳳就忍不住要說一回分手。說得多了,自然每一回都要加上新鮮猛料才能顯示誠意和決心,到后來真是什么招式都使出來了,又是互道珍重又是祝你成功。誓也發了,咒也賭了,可是次次又都忍不住回頭。林光常也很疲憊,“好吧,我們就真的分手好了,我也不想再做癩皮狗。”
可次日一早他就發消息問:“我可不可以再做一次癩皮狗?”
只有這種時候,美鳳會覺得林光常還是愛她的。
美風生日前夕,為了一點小事他們又再分手,這次林光常一直沒有電話。如果生日那天還是沒電話,那就徹底GAME OVER了吧,美風有點兒難過又有點兒解脫地想。
可是生日當天,林光常的電話早早到了,“生日快樂!”又俏皮地問:“好不容易忍到今天才給你電話,就是想給你驚喜,你一定以為我忘了呢?”
美風倒真是有些驚喜,興沖沖地忙出了七八個碟子三四個碗,滿滿當當一桌子菜,邀請林光常共進晚餐,林光常袖著兩只手欣然前來。飯到一半,美風終于忍不住問:“我的蛋糕呢?”
林光常搓搓脖子,“下班只想著趕緊來見你,沒來得及買蛋糕。”
“那,禮物呢?”
林光常愕然了,好像沒有任何思想準備一樣,“禮物?不好意思,下次一定補!”
準要補啊!美鳳悶悶地咽下~口酒。誰要他補!
④
下次見面,下下次見面,下下下次見面,下下下下次……生日禮物一直沒補。美風習慣了沒有圣誕禮物,沒有情人節禮物,但是怎么好連生日禮物都沒有?林光常其實不是個小氣的人,否則美風也不會喜歡上他——不是說美風有多愛錢,只不過小氣本來就是男人的死穴。他曾經送給美風各種各樣的禮物,多得美鳳都覺得“太超過了”,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林光常好像是倒敘著對美風進行考驗,這樣一想,美鳳甚至覺得有趣。不過“禮物”這種事畢竟不好作為分手的由頭,更何況美鳳已經不好意思再說分手了。我愛的是林光常這個人,又不是愛他的禮物,美風暗暗勸說自己別太計較。
沒過多久,林光常去外地考察一個投資項目,那邊是山區,信號不太好手機常常打不通。
美鳳叮囑他:“那你要記得經常給我電話。”
林光常應道:“好,我盡量每天給你一個電話!”
可是一走十多天,半個電話也沒有,美風又是生氣又是擔心,~天倒要撥好幾個電話去林光常家,有一天電話終于接了起來,“剛剛到家。”他的聲音聽起來疲倦而又沙啞。
謝天謝地,他沒事!美鳳的眼淚差點就要飆出來,“在外面干嗎不給我打電話?”
“那邊打電話不是很方便,要走一站路才有公用電話亭,休息時間又少……”
“但你說過每天給我一個電話!”
“我是說盡量。”
“那你盡量了嗎?”
那邊沉默了半天,好像被問得啞口無言。
“如果我有什么事,找不到你怎么辦?”美鳳恨聲道。
又沉默了一會兒,林光常居然笑了,“你會有什么事呢?”他接著又說:“兩個人在一起只要開心就好了,你干嗎老是跟我計較那么多?”
忽然之間,美鳳覺得潔白花瓣上面布滿霉斑。
⑤
兩個人在一起只要開心就好。這句話美鳳也曾經說過,是在她和林光常剛剛開始的時候,當時林光常還不大高興,可是現在兩個人終于達成了共識,為什么美風卻覺得這句話聽起來那么輕佻?美鳳也告訴自己別太計較,可是換了林光常來說“你干嗎老是跟我計較”,為什么美鳳就忍不住更想和他計較?
曾經幾個電話沒人接,林光常就會面青唇白地找上門來,“擔心你過馬路不看燈,又怕有賊上門盜竊,你要是有什么事我怎么辦?”
現在呢,她不會遇到任何危險,也不會有賊人對她發生興趣,就算凌晨兩點上街也一定能安全回家。
愛人最危險,路人很安全,如今她在他眼里完全形同路人。
其實都是有征兆的,他開始變忙,開始吝嗇,從時間到感情都開始吝嗇,這些就是感情長出的霉斑。也許正是看到了這些霉斑,所以才會一遍一遍地以分手相挾,試圖證明愛情仍然鮮嫩如初。但如果只有在分手的時候才能感覺到他的愛,那么他不是愛她,他只是不喜歡失去的感覺,更沒必要用從前種種來原諒現在種種,因為他不會再回到從前。
嗯,大部分的愛情都不會突然完蛋,它只會悄悄長出霉斑。
那又何必眼睜睜地看著它繼續生出綠毛,開始腐爛,最后化成一攤污水才心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