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石匠方寬剛蘸墨提筆準備操練書法,便有人急匆匆地拍門。
早晨六點起床,然后操練一小時書法,雷打不動的規矩。這時兩個徒弟還在休息,大門沒開,很靜,方寬便抽這段時間操練,練到七點徒弟起床了,安排一天的任務,將準備好的碑文寫在石碑上,刻碑的任務主要由兩個徒弟完成。或者有特指的用戶,方寬才親自動手,叮叮當當自己忙活。
大門拍得啪啪響,很急促。方寬擰了下眉頭,很不情愿地放下毛筆,過去隔門縫朝外面瞅。是張臉熟的面孔,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方寬便問,哪位?那人急急地答,是我呀,方寬。
應該是熟人,這些年客戶們都尊他方師傅,很少有人直呼其名了。
方寬再看那張臉,還是想不起在哪見過,一邊開門一邊客氣地說,請進,請進。
是我呀,方寬,你不認識我了?那人見方寬仍一臉迷茫,說,我是你表哥,骨頭屯的,李滿望。
哦,想起來了,原來是遠房親戚。骨頭屯在城南七十里,很偏僻的一個灘區村子,方寬很小的時候去過,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那條歪歪扭扭的小路。記得回來時下了場雨,淤泥黏糊糊的,自行車也騎不動,騎不了幾步黏土便黏進車瓦里,害得爺爺扛起自行車,拽扯著方寬的手,走了十來里才上好路。
方寬忙招呼,快進來,快進來,你怎么這時候來了?
李滿望說,我有急事啊。
李滿望讓方寬刻一面石碑,準備立在村頭上。李滿望說,你還不知道吧?我們村也通公路了。李滿望熄了摩托車的火,從兜里掏出字跡滿滿的一張紙說,這都是為修公路捐錢的人,得立塊碑紀念一下。
方寬說,那算什么急事?我刻就是了。
李滿望說,不急我也不會這么早來找你。李滿望說修路公家支持了大部分,剩余的靠捐款,村民雖多,但都很窮,這部分中多半是在外干公事的人捐的,其中一個叫李多的人捐的最多,一共15萬元。李多是村里第一個大學生,如今在省公路局當處長。如果不是他,村里的公路也不會修得這么及時。
李滿望又說,昨天夜里李多突然來電話,說要親自來為公路通車剪彩。所以,石碑最遲也得在后天立起來,而且要大寫特寫李多的功勞。
方寬低頭看了看,李多的名字排在最前面,并且專門為他特寫了一段話,其中不乏溢美之辭,稱贊他的拳拳之心。
方寬有些為難,說,這么大一塊碑,這么多的字,算上今天也就兩天時間,緊了點。
方寬這么一說,李滿望額頭上剛消下去的汗又冒了出來,說,無論如何也得刻出來,我代表全體村民,代表支部拜托你了。
表哥當村干部了?方寬說,好吧,我盡力爭取。
李滿望嘿嘿著笑,承蒙大伙信任,推舉我當了村主任。李滿望說,不是盡力,是一定得趕在明天刻出來,明天連夜也得把石碑拉回去。
方寬笑著說,好好,一定,一定,說什么也要支持你這個領導。
李滿望又嘿嘿地笑,說,錢的事你放心,我就先走了。
方寬要留李滿望吃飯,李滿望心急火燎地說,還有很多事呢。李滿望突突地發動摩托車,一溜風走了。
表哥安排的事自然馬虎不得,方寬字也不練了,挑了塊上等石料,按紙面上的內容一筆一劃地開始工作。等字寫好,兩個徒弟也起床了,方寬讓他倆把手頭的事都放下,師徒三人叮叮當當一塊刻這面功德碑。
李滿望第二天下午便到了,眼巴巴等碑。擦黑的時候石碑才刻好,將石碑搬到車上,李滿望對方寬嘿嘿著笑。
方寬問,你笑啥?不滿意?
李滿望說,沒帶錢,都集資修路了,村里也緊。方寬一揮手說,啥錢不錢的,先拉走吧,等有了送來就是了。
大概過了一個禮拜,一早李滿望又來敲門了,李滿望一見面還是嘿嘿著笑。方寬問,又笑啥?李滿望說,石碑我送回來了,完璧歸趙,只借用了一下,錢……就不給了。
你這是什么意思?我指定日期了嗎?再說我也沒說非要錢呀。方寬很生氣,語氣有些生硬。
李滿望仍舊一臉堆笑,說,反正放我那里已經沒用了,還是退給你吧。你再打磨一下,不耽誤用。
方寬說,立塊碑應該的,畢竟大家都獻了一片愛心。
李滿望抓著后腦勺,指著為李多歌功頌德的部分說,要不你把它抹掉,再換成其他內容吧。
你什么意思?方寬疑惑了。
李滿望說,有人舉報李多了,說他有經濟問題,正在接受調查。碑立在那里,萬一問題屬實,影響我這個村主任啊。
你眉頭上這三道皺紋,去一道行不行?方寬生氣地說,得得得,碑留下,你走人。
沒想到表哥變得這么世故,方寬生了幾天氣才慢慢平息。
過了一個多月,李滿望又來了,臉上仍擠滿了干巴巴的笑。李滿望說,石碑毀了嗎?沒毀的話我還拉走吧。方寬問,又怎么了?李滿望說,李多落實了,純屬誣告,聽說他馬上升副局長了。
方寬冷冷地說,石碑在那兒,想拉走交現款,兩千元,一個子也不能少。方寬要了兩倍的價格。
李滿望苦著臉問,緩緩中不?
不中。方寬的話硬得如塊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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