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要跟我結婚。
想一想,也并無不妥。
她18歲開始跟著我。那時候,她有豐滿的胸,挺拔的身材。第一次時,以為她那樣妖嬈的女子一定早就不清白,但是第二天醒來,卻發現床單上那一抹殷紅。我當時錯愕,七巧裸著大半個身子,咯略咯地沖我傻笑,然后,從被窩里伸出一對白藕似的胳膊,把我一把又拽回到她身上,說,傻小子,你占了便宜,要是敢甩了我,我就閹了你。
我還真就試圖甩過她,挑戰似的,繼續交別的女朋友,明目張膽地跟別的女人過夜,或者,干脆赤裸裸地下逐客令,我說,七巧,我厭了你。
我就是要讓她知道,她不是我的誰,什么也不是。
七巧也不惱,手里拎把菜刀就跑到跟我有染的女人家里去,黑社會老大似的撂下狠話,林峰是我的男人,哪個要敢打他的主意,老娘就剁了她。
但其實,并沒有人真正懼怕她,而是拿她當成一個笑話,包括我。后來,我又有過一個女朋友,上床時,她會在緊要關頭開我的玩笑,說七巧來了!我一聽這話,就開始變得無比生猛。到后來,這一句七巧來了,竟然成了我們的一句暗語。
多么諷刺!
所以,我更加看不起七巧。我說她沒文化。男人沒文化還可以有錢,女人沒文化,青春就是一張紙,被人寫過了也就不值錢。
但她真的順從。在她面前,我就像是她的王一樣。她從沒說過這是因為有多愛我,或者多在乎我,但只要我一說不喜歡她哪樣哪樣,她就會分外緊張,謹小慎微地作出一副溫良恭儉的樣子。我后來也實實在在被她折騰得累了,況且,和七巧生意做得越來越順手時,逢場作戲的女子也見得多了,說句老實話,七巧,算是她們中比較單純和簡單的女人,或者說,是比較傻的女人。
所以,當七巧再一次跟我求婚的時候,我沒有讓她痛陳革命家史,也沒有再給她說考慮考慮。我那次說,你找一天,我們辦了手續吧。
七巧興高采烈地置辦結婚行頭,在這期間,她甚至不再像GPS定位儀似的整天粘著我。
公司擴大業務,我招了一個女大學生,雪白的皮膚,瓜子臉,黑頭發像緞子似的披在肩膀上。
我很喜歡聽她講的普通話,一聽就特有文化,還有她偶爾從嘴里跑出來的英文單詞,我不懂,卻喜歡不時地問,某一次,我請她看大片兒,光陸銀座,不知名的電影,還是原聲的。
在包房里我摟上了她的腰,一寸又一寸,摸上去,女大學生的呼吸小鹿似的清靈和急促,她的皮膚,透著清晨露珠的鮮嫩,水靈靈地誘惑著我。
情到最深處,她低低地、壓抑地呻吟,她說,賣狗的。
我一愣,說什么賣狗的?
她的臉頰緋紅,眼睛迷離得仿佛夜里的星,她抱緊我,說不要停啊,傻瓜,那是英語。
我就感覺身體里,有一種東西,正在一瀉千里。
回到家時,七巧還在對她的世紀婚禮充滿憧憬。她把買來的紅包和大紅的拉花都拿出來給我看,她從后面環上我的腰,說,林峰,我們結了婚后,不要小孩吧。現在都興丁克。況且你看,我這樣好的身材,到時怕要走樣。
我不置可否,七巧粘上來。我推她說累了,要好好休息。半夜,醒來,見七巧正坐在我旁邊,默默地看著我。我起身,說她像個鬼似的。七巧不惱,笑,然后,突然間緊緊抱住我,仿佛下一刻,就會失去彼此。
我懶得理她,人都說女人在結婚前總是變得莫名其妙,而七巧,我是認為她一直就是這樣莫名其妙的。我相信是她傳染了我,因為女大學生說,我也變得莫名其妙起來。
我怎么能不莫名其妙呢,跟女大學生魚水相歡的一個月以來,她就珠胎暗結了。那一天,她把化驗單交到我手上,然后,一轉臉,我見她兩個肩膀一高~低地抽搐著,我想像她落淚的樣子,心,就軟了,更何況,我的這一小片家業也確實是需要有人來繼承。
我很奇怪那時我并沒有想到七巧,她曾經用她最好的青春跟我一起打拼,她現在,正準備要跟我進一步珠聯璧合,但其實,我的人生規劃里,從來就沒有七巧。
我正躇躊著不知道要怎樣跟她說的時候,她就自己聽到了風聲先跑了來,仍舊是以前的作派,很虛張聲勢地跋雇。我拉過她,說你不要再鬧,否則,我讓你人財兩空。
她當時很茫然地看著我,半晌,她的眼睛里溢出淚來,她在我面前軟軟的,說,林峰,我18歲就想著要嫁給你,你別不要我好不好!
我低下頭,旋即,又抬起眼,說,七巧,是我對不起你。
七巧再次找到我時,臉上很滄桑的樣子,我想起我們初見,她那仿佛能盈出水的臉蛋兒。一瞬間,我對她升騰起一絲歉疚,可那歉疚還沒有持續半秒,就又讓七巧的舉動給打碎了。
她哆哆嗦嗦地從包里拿出一疊照片,說,林峰你看,那女人不簡單,我懷疑她是設了個局,這個是她大學時處的男朋友,到現在也沒有分開呢,你看,這是你不在的時候,我找人偷拍的。
我沒有看,用胳膊一掃,這些照片就像是秋天的落葉一樣,稀里嘩啦地一地。
我想這女人一定是瘋了,對付一個瘋子,我又何必再跟她講情分々我讓她滾,說很刻薄的話,七巧把那散了一地的照片都撿起來,又送到我的眼皮子底下,她說,林峰你看啊,你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這些都是真的。
七巧還割了脈,一哭二鬧三上吊,她給我演了全套。我被她鬧得筋疲力盡,女大學生在我身邊溫柔地依著我,在我的耳朵邊上喃喃地說著安慰的話。
七巧還是不肯放手,她最后找到我時,臉上有一種決絕。
她拿出一份化驗單,說,林峰,我早就知道了你不育,你要是敢娶那個妖精的話,我就把你不育要當人家便宜老爸的事兒散布全城。
我甩過去一個巴掌。七巧捂著臉,歪了頭看我,不反抗,也不做聲。我們對視,悠遠而綿長,像窗戶外面的藍天。半晌,我摟住她,她細小的肩膀在我的懷里抖,先是輕輕啜泣,繼而,章魚似的,巴巴地粘在我身上,號啕。
我認了要娶七巧這回事,盡管我始終還是不情愿讓她做我的妻子。
我給了那女大學生5萬塊錢,但我并沒有拆穿她,我只是說,打掉孩子吧!
女大學生臨了還在跟我演戲,她說她不求名分,只想留下我們愛的結晶,哪怕等我到天荒地老。
天荒地老,我笑了。忽然間,覺得心里很空。
我很淡然地說隨便你。但給她錢之后,我偷偷地跟蹤了她。我分明地看見,她的那個男人,跟她一起,在那兒對著一堆鈔票,近乎瘋狂地笑。
我是徹底失望了,不知道是對女人,還是對愛情。
我開始對七巧很好。一個女人把她最好的青春歲月都給了我,而且,她還不貪我的錢。我想我再沒有理由去辜負她。七巧也很懂得知足。她甚至還報了夜大。她對書本從來就沒有產生過興趣,她這么做,純粹是為了我。
婚期近了。女大學生偶爾還是會找到我,我開始還一千兩千地打發她,到最后,我連10塊錢都不再給她。她分明是讀出了我眼里的厭惡,她說,你不再愛我了嗎?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我真是覺得從腳底下開始惡心,女人真的都是天生的演員,女大學生是這樣,七巧也是這樣。
七巧竟然跟我說她懷孕了。她當時很欣喜,不,是狂喜,她抱住我,說,你知道嗎?我天天去廟里拜送子觀音。
拜送子觀音就可以讓一個先天不育的人天降麟兒,這發現,簡直讓我抓狂。
我還能再相信誰呢?女大學生又來對我投懷送抱,雖然她腆著肚子,但卻絲豪不影響我對她的興趣,我讓她用英語叫床,然后,深深地,深深地,把自己嵌入她的身體。
知道七巧被綁架時,我人在外地。對方在我的門縫里留言,說不給他們100萬,他們就會撕票,一尸兩命。
我報了警,他們真的險些撕票。找到七巧時,她的下體一直在流血,臉色蒼白。見到我,她臉上沒有淚,只有一種隱忍,她說,林峰,你一定要救救我們的孩子。上手術臺時,她還攥住醫生的手,說,求求你們,保孩子,如果這個孩子沒有了,他恐怕一輩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大人孩子都沒保住。
七巧在彌留之際對我說,林峰,答應我,做親子鑒定,他,真是你的兒子!
我握著她的手,我的心,跟她的手,一起,一點,一點,冰涼。冰涼很快就漫過我的全身,我終于知道,原來最愚蠢的那個人,是我。原來,一直被我認為那樣愚蠢的一個女人,卻一直都是洞若觀火的。她所有的愚蠢,不過是因為愛我。
是的!我才是這出綁架案的幕后推手。我那天在跟女大學生纏綿時,說七巧和孩子現在對于我來說就是全部,她們若是出了事,我是傾家蕩產都舍得的。
女大學生和她那男友就真的鋌而走險。她們被抓時,女大學生看我的眼睛很怨毒,但,她卻說,你真是不配擁有七巧。不!她改口,說你-根本就不配擁有任何一個女人。
她說,你知道嗎?我們根本就不想鬧出人命。我們在抓七巧時恰好搜出了你那張不育的化驗單。那時候,我們就已經猜到,是你懷疑七巧給你戴了綠帽子,是你想除掉她。我們勸七巧,讓她跟我們里應外合,把你的錢搞出來,但她不同意,她還說要報警,還說,誰要是敢打林峰的主意,她就跟誰玩命。
我轉身,走出去。外面,陽光很好,天很藍。我皺起眉,深呼吸,閉上眼睛,竭力地去回憶,但,不管我怎樣努力,我竟然,想不起七巧的樣子。
我最終還是沒有給她名分,我從來就沒有真正想要娶她,我嫌棄她,厭惡她,只當是我無數女人里的一個,最傻的那一個。
空氣里,有一種說不清楚的疼痛,扎進心里時,很疼!